61.雍水

壮士求放过 青木源 6748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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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动作比起老妪教她的要不规范很多,但没办法,她可不习惯整个人和乌龟似得趴在地上。

十九年,她这双宝贝膝盖谁都没跪过,突然要她给别人下跪。真是怎么也受不了。

所幸屈眳也不在乎这些,他看她别别扭扭的下拜,伸手就让她起来。

她的头发只到肩胛位置,干脆就披在身后,脸蛋低垂,脸颊旁的头发垂落下来,把脸给遮了大半。

屈眳看着黑发里露出的那么一点肌肤,不由得怔松了一下。贵族女子他见过不少,楚人没中原那么多规矩,贵女们也不是一日到晚闷在宫室里,他因为是武王一系的后裔,自小在渚宫行走,见到不少公女。但平心而论,她比那些自小金贵养着的公女,似乎更出众。

所以他一直都拿不准她的身份,肌肤如玉,容貌甚美,不管是哪一处,都不是平常贵族家能出来的。但她不会雅言不会楚语,怎么都叫人摸不清楚头脑。

她身上谜团诸多,让他摸不清楚她的底细。

半夏站在那里好半会,都没听到屈眳张口说话,她不由得抬眼起来,屈眳视线触及那双清澈的能一眼望到底的眼眸,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两下。

“苏己这段日子如何?还好么?”为了照顾她,屈眳特意把自己的语速放慢。

半夏听着,看了他两眼。屈眳见她和在云梦泽里的那几日一样,还是不怎么没有尊卑的意识。甚至要看他也是大大方方抬起眼睛,不禁有阵无力。

半夏点点头,“嗯。”

“没有人趁机对你不敬?”屈眳问。

半夏摇头。

屈眳仔细打量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半夏看过来,再次和他的眼睛对上。

“天气热了,叫人给你添些罗衣。”屈眳说着,视线在她身上转过。

她就是套了一套细麻内袍,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深衣,勉强把身形给遮挡了。想起她原先的那一套衣裳,整个肩膀都袒露出来大半,心底顿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由得冷了脸。

“你虽说不需任何物品,但是你到底曾经对我施以援手。总不能真的不给你任何必需之物。”

半夏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冷了脸,而且话也说的有些冷冰冰,公事公办的味道。

她也不在意,哦了一声。

屈眳听她哦了一声之后,就又沉默下来,只是那双眼睛还瞅着别处。

“苏己还有话和我说么?”

半夏顿时来了精神,“如果我说的话,吾子会应下么?”

她慢慢说,话语里还是有点发音不准,但言语通顺,甚至尊称还用对了。

屈眳面色稍霁,“只要不过分,自然会应允。”

半夏听他这么说,来了点精神,她眼里冒出细碎的光芒,“我想在附近走走。”

她说着,生怕屈眳以为她不讲礼貌或者图谋不轨,“我真的就是走走,在这里呆着……有点气闷。”

这个院落其实挺宽敞的,什么东西都是一应俱全。开头几天还好,可是时间一长,就很憋闷。

屈眳听后,点头,“好。”

半夏听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笑了,“谢谢!”

话说出口,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她这时候应该来说什么?她看到屈眳满脸的似笑非笑,向后退了一步,屈膝,“多谢吾子。”

这些都是老妪和其他人教她的,只不过到现在用的还是不熟练。

半夏偷偷抬眼,看到屈眳蹙眉看她。她马上低头下来,忍不住吐吐舌头:好吧,是很不熟练。

屈眳蹙眉,他面目生的英武,加上出身显赫,自幼高高在上。他无意识的蹙眉,一股压迫感就从他眉宇间溢出来。

眼前女子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他已经有些不悦,她竟然还没有半分惧怕。

半夏是真不知道要怎么怕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怕还是个贵族,但她就是怕不起来。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让自己露出一点害怕或者说恭顺的表情。

屈眳看她眼眸睁大,两眼里水光盈盈。

他看着她很努力的要做出害怕的模样,可是那张面容故作出来的神情,别说骗他,恐怕连骗骗那些奴隶都办不到。

屈眳略有些头疼。身世成谜,这性情也与众不同。

她到底是甚么人?

屈眳之前就想不明白,到了现在越发迷惑。

半夏有舞蹈底子在,保持一个动作长时间不动,都没有任何难度。两人两两相望,终于屈眳开口,“苏己你可知道这几日可是怎样的?”

半夏啊了一声,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快,有些字句还不等她听明白意思,就已经从耳边飞快的略了过去。

屈眳又放缓了语速,重复了一遍。

半夏终于慢吞吞的明了他的意思,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接下来三天应该一直都是晴天。”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思,这大夏天里的,大晴天恐怕最常见不过了。

她送走了屈眳,等到天色稍微晚一些的时候出去走走。原先她还因为这是在别人家里,不敢四处走动而触怒这里的主人,但是现在得了屈眳的话之后,就不一样了。

屈眳的许可,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关着她的门,也放她出去小小的逍遥自在了。

屈氏的宫邸大的吓人,她走了好会,都没见到尽头。而且屋舍也各有不同,靠近宫邸中央的大多精美豪华,就是人行走的路面上,都是铺着精心筛选出来的贝壳。越到旁边,就越要简陋,当然这简陋只是相对而言。

她听到有人声,听着好奇。不由得过去看看,到一处很宽敞的屋舍外面,屋子里头女子声音款款,她走到窗户那儿,透过窗棂,看到屋子内之有二三十个女子正在起舞,她自己就是古典舞专业的,看到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她站在那儿看,里头的女子绝大多数都很瘦削,虽然身形纤细,但有些瘦的过分了。

她老师并不赞同舞者过于瘦削,因为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需要一点肉来增加自己的曲线美,瘦骨嶙峋的女人不但不美,反而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可怖。

而舞蹈是需要美的。

屋子里头的那些舞者大多数穿着葛麻衣料,跟着前头一个年长女子扭动身躯。

她在外头看这些年轻女子练舞,手脚也有些痒。

那些年轻女子练了好会,终于在女胥的命令下休息一会,原本站着的女子们纷纷松懈下来,其中几个一转头就见到站在窗口的半夏。

半夏见她们看过来,冲她们笑了笑。

她脸上的笑都还没完全展开呢,那些女子面色古怪,回头和女胥道,“有个面生的女子。”

女胥调教完这些舞伎,身体劳累,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又听舞伎说外头站着脸生女子。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连脾气都火爆三分。

这个地方是舞伎们练舞的地方,舞伎们地位低下,有时候会被贵人们当做礼物送来送去。甚至舞伎们和宫邸里头的哪个武士看对眼了,来上一段都司空见惯。

这里人来人往是常态,但那都是男人,什么时候女子也过来凑热闹了!

女胥脾气被这天气挑出了几分火大,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气焰都炽涨了三分。以为是哪个新来的不长眼在外头偷看,女胥就要开口呵斥。

舞伎们地位卑下,但也不是哪个女子都能做的。

“你……”女胥到了外面才来得及从嘴里说出一个字,看到站在外面的半夏的装束,顿时就把话给吞到肚子里。

眼前那个女子身形窈窕,在楚国特有的细长结衣下,越发显得高挑窈窕,身形极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她所穿用的都是绢罗,内里也是白纱中单。

所用的衣料代表着人的身份,地位低下的人只配穿葛麻,没有那个身份,就不能用。象征尊卑的东西,半点都不能跨越。

女胥几乎是转眼就收起了自己的怒意,低头下来,只剩下满脸的恭敬。

半夏看她变脸变的这么快,都有些结舌。

“是我打扰你们了吗?”半夏看了女胥一眼,眼带歉意。

身后跟着的侍女看不过去,“苏己不必在意。她们原本就要歇息了。”

女胥两手插在袖子里,腰往下又沉了点,“不知吾子前来有何事?”

半夏想起刚才看的,她兴致勃勃的走进了几步,“我刚才看你们跳舞,觉得挺好看的,我可不可以过来和你们一块?”

半夏说楚语还不是特别熟练,但是女胥费劲的把她的话给听明白了,顿时女胥就汗如雨下,好似被人丢到了冰窟里。

屈眳放下手里的简牍,持笔要写几句时,发现墨碇所剩无几。吩咐令人拿来新的,家臣进来说了几句话。

屈眳听后,神色讶然,“她想去看歌舞?”

“不,听苏己之意,似乎……是想要和那些舞伎在一块。”家臣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

那位苏己果然是非常人也,喜欢到处走动也没事,但和舞伎们呆在一块这就……

屈眳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身上的谜团多了去,再多几个让人想不明白的,也没甚么了。

他把手里的简牍往漆案上一放,“她喜欢就让她去吧。”

家臣领命而去,又被屈眳叫住,“如果她想作甚么,那就让她去。”

家臣不明白屈眳话里的意思,不过还是应声离开。

走在路上,家臣不由得摸摸脑袋:少主也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出了云梦泽,一行人上了当地大夫那里借来的马车。看着完全是人工夯实的土路。

心里的猜测坐实,哪怕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脑子上重重的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好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吩咐了,还是当地的大夫有意讨好,竟然还送了两个女子过来。正好接替了之前看管半夏武士的活。武士看着那两个满脸惊讶的女子一左一右把看了一路的美人给簇拥上车,心里有点失落。

车上的美人,说起来比大夫送来的这两个女子都要美貌的多。

半夏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个女子给搀扶着上了车。

帷车上四面都是帷幔,帷幔低垂,外人只能窥见车内人一点模糊的影子。

半夏上了车才知道,在船上已经算是舒服的了。至少在船上的时候,她两条腿还能放下来,帷车内只有一张精美的茵席,还有一张凭几。

一上去,只能屈起两条腿,老老实实的压在屁股下面。

还没驰出几里地,她就开始双腿发麻肿胀,几乎恨不得一头晕倒。

屈眳遭遇了刺杀,刺客到现在恐怕已经无地查起了,留在云梦泽,不仅仅没有半点作用,说不定还会引来下一波刺杀。不如赶紧回郢都。

有他的命令,上下无不遵守,赶路一段时日之后,一行人返回了郢都。

到了屈氏的宫邸,屈眳沐浴换衣去见过父亲,他让家臣把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安顿下来。

等到傍晚时分,屈眳听到来人禀告,说是家主屈襄回来了。

屈氏一支是武王后裔,到了现在是楚国甚有威望的卿族。屈氏族人在郢都内外担任要职。楚王领兵出征,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屈襄担任仅次于令尹之下的左尹,渚宫内诸多事务,赶在傍晚回宫邸。

屈襄下车,家老便上前禀告,“主君,少主回来了。”

前段日子,屈眳去云梦泽。此事他也知晓,听家老的话,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家老的话还没有说完,“听跟随少主前去的人说,少主此行遇上一些事。”家老继续道,“而且少主还从云梦泽里带回了一个女子,并且令人好生照顾。”

家老说着,面上的犹豫更深重了,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主君,少主这是……”

少年贵族年幼的时候学习乐礼书,等到长大就要学射御。屈眳也不例外,云梦泽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个玩乐之处,更是学习武艺的地方。

竟然带了个女子回来?

屈襄眉头皱了皱。

家老见状,也不再多言。

到庭中时,屈眳已经赶了过来,见到屈襄进来,俯身下拜。

屈襄瞥了一眼屈眳,少年站在那里,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丝沉稳。

父子两人上堂入座之后,屈襄才开口问起云梦泽的事,屈眳把在云梦泽遇刺之事稍稍提了提,屈襄听后,蹙眉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