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责罚

壮士求放过 青木源 10299 字 9个月前

“……”屈眳看她一眼。她此刻已经在屋子里头让侍女给收拾妥当了,只不过擦干净的脸蛋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她肌肤凝白如玉,运动之后,脸颊下透出粉红。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她被他看的有些奇怪,回眸过来看他。屈眳的视线和她对上,很快挪开,“父亲要见你。”

半夏眼眸微微睁大了点。

屈家家主要见她,派人过来叫她就是了,他这个少主亲自过来干什么?

屈眳上下打量了她,见她上下都已经收拾妥当,转身往后走。半夏见状跟上。

走了几步,屈眳听身后人没有出声。他知道她不是什么安静的性子,他侧目看过去,见着她双手持在腹前,有些紧张的搅在一起。

“父亲只是问你一些事而已。不用害怕。”屈眳道。

半夏一愣,轻轻哦了一声。

他看她低眉顺眼的模样,没由来的一阵心烦意燥。

半夏慢吞吞的喝酒,这米酒的甜度适中,喝在嘴里淡淡的甜,偶尔泛着些许酸。她知道酸味是因为酿酒的时候,没有彻底杀菌成功,混进来了杂菌。不过这个也没关系,反正酸味并不浓厚,只有一点点。

她喜欢米酒甜度适中的味道,喝的双眼都眯了起来。

“苏己,请。”屈襄再次持起耳杯。照顾到对面坐着的是个女子,屈襄只令人把耳杯倾个半满。

屈眳眼睁睁瞧着半夏再次豪爽的把耳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他伸手抓住放在食案上的匕首,手指攥紧。一旁的竖仆看到他手背青筋都暴出来了,顿时汗如雨下。

在竖仆的提心吊胆的注视里,屈眳把匕首抽出来,而后往面前的烤肉上割去。今天负责烤炙的庖夫手艺不错,炙肉酥软可口,淋浇上去的蜂蜜散发着甜香。但是他对这些却没有多少兴趣。

匕首用力的切割,不一会他就割下一大块肉,但却没有多少进食的意思,切下来放在面前的食盘里,没有半点动的意思。

宴会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

歌舞因为半夏的缘故,舞伎们衣着严严实实,跳的舞,唱的歌都很中规中矩。

半夏因为专业的缘故,兴致勃勃的看舞,倒也看的不是有多好看,主要还是看她们的动作和步伐之类的。

她看得目不转睛,还不忘往自己嘴里喂酒。不过舌头再次品尝到甜甜的味道,半夏突然想起件事来。

她是学舞蹈的,所以一定要保持身材,虽然她并不节食,但对高热量的东西,吃的也不多。好像酒这东西,热量也挺高的来着?

半夏顿时持酒杯的手顿了下,也没了继续喝下去的兴致,她把耳杯放在桌上。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歌舞,甚至肉串烤好了,被一旁的侍女端上来,她都没有多少动静。

屈眳看半夏终于把自己手里的酒杯放下,紧绷的脸终于缓下来。一旁的竖仆见着少主面色缓和,没了之前的漆黑和犀利,顿时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似得。

屈眳见她不再灌酒,心情莫名的好起来,他吩咐人多给半夏拿些烤肉和肉串。

他之前瞧着她盯着烤炉不放,知道她应该是喜欢这个。

跪在烤炉面前的女奴奉命选了最油光闪闪的放入食盘里,给半夏送去。

半夏看着铜盘里头那油光都要冒出来的烤肉串,顿时食欲全都没了。

屈眳等着她动手,肉食一般来说,油脂充足才能美味。他就知道这点,所以才令人选了最好的给她。

半夏颇为畏惧的看了一眼烤肉,纠结了一下,纠结了一下,还是持起木箸吃蒸薤。

这年头,几乎是要什么没什么。就连诸侯们能吃的东西都不多,水草这种在现代根本没人要的东西,竟然是献给诸侯的美味。

楚国地广物博,稍微好些,但在半夏看来,再好,也很有限。

她喜欢那种瘦肉多的,谁要吃那种一个劲滴油的肥肉啦!

屈眳见她竟然不动,不但不动,反而去吃一边根本没有什么滋味的蒸薤?!

屈眳完全不知道那个女子脑子里头想的到底是什么,美味的肉放在面前不动,反而去吃菜蔬。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更傻的?

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就这样被她给放在一边。屈眳心下简直怒不可遏。

旁边的竖仆见着他眉眼沉下来,顿时都哆哆嗦嗦起来。

半夏吃的半饱就停了,今天她一时没忍住,喝了两三杯米酒。也不知道热量超过了没有。她心里算了一下,发现不怎么能算的出来。也就算了。

屈襄见她停了下来,当她是不胜酒力,毕竟一个女子,刚才和男子一样饮酒,未免太勉强了。

屈襄正想要出言让半夏回去休息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着那个娇弱纤细的女子,再次拿起手边的米酒一饮而尽。

……

半夏回去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侍女比来的时候更多了,侍女们小心的看顾着她。免得她酒醉之后,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发现侍女和竖仆们已经把上下都已经布置打扫好了,幔帐等物挂起,撤换掉许多摆设。看起来都完全不一样了。

身上的衣裾在宴会上沾染了淡淡的酒味。米酒的味道其实还算好闻,就是闻着很容易让她嘴馋。她想吃酒酿鸡蛋或者酒酿汤圆!

好想吃好想吃!

但是没得吃。

她换了衣裳,回到屋子里,看那些搬过来的漆箱。绝大多数还是布料,不过布料在此刻也是很金贵的东西,不仅仅能拿来做衣服穿用,还能当做钱币使用,可能比各国流行的那些钱币还好用些。只要交换,都会认这个。

她好奇的拿出来看了看,甚至还往身上比了比,问身后的侍女怎么样。

有她人高的铜镜面前,她转了下,其实布料的花纹并不得她喜欢,只不过看着很新鲜罢了。

侍女们当然不会说不好,何况送过来的都是上好的衣料,有些甚至来自齐鲁之地。

那些送来的东西,半夏拿出来一些摆在面前。

外面又开始冒淅淅沥沥的雨声。

干旱了这么久,土地和河流正是需要雨水灌输的时候,还有农田。

她扭头就能看到外面如线的雨,回头的时候见到侍女们偷偷投来的敬畏的目光。

“今年的秋日,应该不会歉收了吧?”半夏问。

她不懂这些,只好问侍女。

侍女们虽然出身低微,但对这些东西知道的至少比她多。

收成这东西,不到最后到粮仓,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苏己要是说了,那就一定是了。

侍女跪伏在地上,“一定是的。”

半夏听出侍女话语里的虔诚,不由得浑身都不对劲。

她看向别的侍女,发现侍女们都是满脸敬畏。

这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也没人来为她解答。

正疑惑,外面响起声音,“少主令臣来看看,苏己是否安好。”

说话的是个年轻家臣,是受命过来看看半夏有没有酒醉。

半夏让人过来,让人亲自看看她好的很。没有醉酒也没有晕倒。

随便让年轻的家臣去稍微休息一下,至少等雨势小点再走。虽然还是在屈氏宫邸之内,但是这宫邸大的吓人,眼下雨势不算大,但这么来回恐怕身上的衣裳都要湿透了。

家臣不敢久留,婉拒了。

家臣回去把自己所看到的和屈眳提了一下。

屈眳隐身在竹帘后,他才从宴会上下来没有多久,身上难免沾带了些酒味,竖仆们拿来干净的深衣给他换上。

听到家臣禀报半夏一切都好。屈眳眸光闪了闪,他伸手整理衣襟,出声问,“当真一切都好?”

他可是盯着她一口气喝了好几耳杯的酒,对于女子来说她今日喝的酒实在是太多了。

“是。”家臣在竹帘外坐着,听到屈眳这么问,回答了一句,“苏己一切都好。”

说着家臣心里有些奇怪,醉酒一事很不舒服,轻则呕吐,重则昏在床上整日不醒,就算醒来了,也会头疼的厉害。

怎么少主听到苏己没有醉酒,反而有些……不太高兴?

“苏己……”屈眳整理好衣襟,挥手让竖仆退下,“倒是和别的女子不同。”

就算是楚国,也没有她这样的。喝酒和喝水似得。更别提讲究周礼的中原。

“人这么多,也个个不同,苏己和别的女子不同也没有甚么。”家臣说起来就笑,“若是苏己和普通女子一样,恐怕也不会在楚国了。”

此言似乎有些道理,思及她出现的那日。

“说起来,苏己还真是个有吉兆之人。如果不是她那日出现在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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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的起居已经调整的和其他人差不多,她任由侍女帮她穿好衣裙。因为有个苏氏之女的模糊身份,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贵族,准备的衣裳也是照着贵族来的,她一个人根本穿不好,也不会穿。

整理好仪容之后,等在庭中的婢女才进来。

婢女进来就站在那儿,等候她开口。

一开始的时候,婢女还会趴在地上给她行礼,半夏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改成了现在这样。

“后日还会是晴日。”她开口之后,感觉四周的气氛稍稍有些沉了些。

婢女对她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婢女一走,准备好了的朝食被两个侍女捧了上来。半夏看了一眼陶鼎里头的肉汤还有一旁早已经熬煮好了的粥羹。

此刻只有贵族才有资格吃肉,平民庶人没有吃肉的资格,就算有,也只是平时打猎打打牙祭,要想吃多点肉,除非自己能活到六七十岁。

阶级尊卑的严格划分,处处可见。但屈氏对她的待遇很不错了。

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全亮了,阳光照得人心慌慌的。

半夏胡乱把早饭吃了,而后贴墙站着。

饭后贴墙站着是她的一种保持身材的习惯,不管在哪儿,她都保持着,哪怕到这里她都没能改掉。

她站在屋檐下头,后背贴墙。站了好会,稍作休息和洗漱,她就去练舞。

半夏经常去,那边的女胥见让她回去是没可能了,干脆她做什么都不拦着了。

半夏看女胥新排练的舞蹈,她看了好会,然后和舞伎们一块跳了会。舞伎们已经习惯了她每日过来,只是碍于身份的天壤之别,每次过来,她们都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苏己。”半夏跳完,伸手结果侍女递来的帕子擦汗。听到身后有舞伎低低的声音。

她回头过去,见着一个舞伎低着头,两手不安的搅在一块。半夏立刻笑了,“有事?”

舞伎立刻跪伏在地,半夏最见不得别人给她行如此大礼。别人都以为她是贵族,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受不得这么大的礼。幸好对此她已经有自己的一套应对。

半夏沉声道,“起来说话。”

舞伎怯怯抬头,她站起来,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婢子斗胆,”舞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只是说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抖,“甚么时候鬼神才能平息愤怒,下雨呢?”

半夏愣了一下,屈氏宫邸这么大,人多眼杂。她会上通鬼神的事,知道的人不少。只是平常下头的人拿着敬畏的眼神看她,不敢在她面前胡乱说话。

现在正值干旱,哪怕是贵族宫邸里也人心浮动,这个舞伎见半夏这段日子和众人和平相处,从来没有因为她们卑贱的身份,就轻视她们。所以鼓起勇气,问这个问题。

女胥勃然变色,苏己能通鬼神,她也知道。能通鬼神之人,身份超然,哪里容的下身份低微她怒喝,“放肆!此事也是你能问的!”

说着又对半夏道,“苏己莫生气,待会婢子一定狠狠惩戒这个冒犯苏己的贱婢!”

半夏摇摇头,示意女胥不要,而后看向站在那儿瑟瑟发抖的舞伎,“无事,这两三天应该还是晴日。”

她说完,对女胥道,“她也是无心,算了。”

女胥就没见过这么好脾气的贵女,早知道这位苏己性情好,不轻易责难人,但亲眼看到她对人能宽容到什么地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惊。

可是越是好性子,女胥越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位是和鬼神沟通之人,哪怕不和那些巫人一样高傲,可是若是对她不敬,恐怕也会被鬼神记住。

“你跳舞的样子很漂亮。”半夏道,她笑看女胥,“吾子果然会□□人。”

女胥不知为何半夏会说那个胆大包天的舞伎舞技好,不过摆明不想让她处罚此女。这么能行,冒犯苏己,要是什么都不罚,难保以后不会有人胆大妄为。

“……”女胥不说话,只是对她一拜。

半夏说出几日都不会下雨之后,气氛有些凝滞,半夏和女胥商讨了一下有几个动作该怎么改。

她是专业出身,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舞蹈,到现在已经有十四年了,不敢说很出众,这行里比她时间长,专业技能过硬的多了去。但坚持到现在,多少都有自己的心得和见解。

楚国舞蹈讲究灵动纤细,不过多少还是带着点祭祀风,她改了下,和女胥说了一会。她今天兴致不是很好,和女胥说完之后,就回去了。

侍女们把她迎接入室内,给她更衣擦身,把汗湿了的内袍换成簇新的细麻袍子。

半夏想起之前舞伎战战兢兢的脸,那话问出口,耗费了那舞伎的全部勇气,她觉得甚至说不定她还做好了被她处死的准备。

她看了一眼侍女,这群侍女今天也跟着她去了,她随口提了两句。

侍女笑了,“可能是担心父兄吧。”

半夏看过去,满眼迷茫。

侍女知道半夏听不明白。贵人们日日钟鸣鼎食,高高在上,哪里知道庶人们的苦楚。便为她解释,“宫邸里的舞伎和婢子们不同,有些人是下面的人专门从外面挑选的,出身野人。有些人家里有父兄,靠着种耕为生。今年入夏以来,先是涝,后来又连续干旱。恐怕农田要歉收了。”

半夏听了,看了一眼外面炽热的骄阳。

在现代,还有一系列的科技手段,可以缓解自然灾害带来的伤害。可是这里,完完全全只能靠上天赏饭吃。

巨大的差距横在其中,让她感觉这里头深渊一样的差别。

对她来说,连日的干旱可能就是炎热,不,连炎热都算不上。因为奴隶们会把盛满了冰块的铜盆抬入室内,不会让她受到任何来自炎炎夏日的烦恼。

可是对别人呢。

不仅仅是不舒服,更加是关乎到性命。

难怪那个舞伎宁可冒着被问罪的风险都要来问她一句。

半夏沉默下来,她是第二次面对别人的生死。第一次是在云梦遇见屈眳的时候,那一次她还能拼命自救。但这次,她似乎只能眼睁睁看着。

想到这里,半夏整个人都没了往日的活力。

甚至连晚膳都用的很少。

为此伺候她的侍女,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外面的奴隶们把庭燎点起来。庭燎也是身份象征的一种,没有那个身份,哪怕是大商人都不能使用。

半夏拉开门,屋子里头被冰块散发出来的寒气被闷了一天,她拉开门,燥热的空气迎面扑来。

庭燎烧的正旺,劈剥作响。

半夏看着庭燎,过了会,她站在门口,看到天空有一道流星划过。她双手抱成拳头闭上眼,等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着一旁侍女略带些古怪的眼神瞅她。

侍女们偷偷摸摸的,见她看过来,统统低下头。

半夏径直入门去,早早休息。

她睡下的很早,哪怕睡饱了,睁开眼外头竟然还没有天亮。夏天原本就白日长夜晚短,天亮的很早,但是现在天还晦暗着,只能还很早,甚至还有可能没有到第二天。

但是半夏却睡不着了。

房间里的冰块哪怕在她入睡之后,也一直及时进行添加。不管外面如何炎热,但房间内就是清凉舒适。不存在被热的睡不着的问题。

可她就是睡不着了。眼睛数次闭上又睁开,最后闭上眼酝酿睡意。越是想要入睡,就是睡不着。

她带着几分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上下抖过一道电流窜过似得战栗。

半夏猛然起身,整个人都坐起来。

外面小睡的侍女听到寝室里的动静,掌灯进来。

“苏己可有吩咐?”侍女轻声道。

但是穿上的女子却没回答她。半夏坐在床上,她抬头双手揪住身上被子,靠近领口的那处凹陷被她压在手下面。

还没等侍女继续出声,她直接掀了被子,直接跳起来。

也顾不上脚上没有穿履,赤脚踩在地上,跑到外面去了。

侍女被她这突然的一下,吓了一大跳。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门被拉开的声响,紧接着就是脚步咚咚咚的踩在地上。

侍女赶紧抱起半夏丢在那边不管的鞋履,追了出去。

半夏没有乱跑,她赤足散发站在庭院里,庭燎里的火已经燃的差不多了,只有一点点火星还在里头。

“苏己要出来,至少把履穿上。”侍女追出来,赶紧蹲身下来,替她把履穿上。手指触碰到苏己的肌肤的时候,侍女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在那绵软细嫩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半夏没有顾上搭理侍女,她仰起头,抬头看天空,今天天空上的星星格外明亮。

她似乎捕捉到了空气里头那丝丝缕缕,不轻易为人察觉的凉气。

“要下雨了。”她喃喃低语。

侍女没听清楚,以为她是有什么要事吩咐,低头听候调遣。谁知道,半夏一撒腿就跑了。

侍女追了上去,其他的人也听到响动,跟了过来,发现苏己去的方向竟然是……少主那儿?!

“苏己,苏己!”几个侍女拦下她,“苏己有事可明天再过去,现在少主应该已经就寝了。”

半夏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