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欢心

壮士求放过 青木源 6741 字 9个月前

屈襄板起面孔,“怎么,苏己不愿?”

半夏低下头,“不,不是。”

她在屈氏宫邸里,所用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给的,要她跟着去,预测天气,她也不能说个不字。

屈襄见着她低头,到底还是有些不太忍心,“说笑的。”

半夏垂下来的头抬起,又垂下去。

这下她多少有些无话可说,一个几乎大了她二十岁,而且老婆孩子都有了的,竟然和她一个小姑娘开玩笑?

“去秦国长路迢迢,就算是走大道,也十分辛苦。”屈襄看她,“我舍不得让你吃这份苦的。”

他话语说的自然随意,半夏红了脸,很不自在。

屈襄起身,示意她跟上。

他带着她在宽阔的屋舍里走动。

贵族们因为有自己的封邑,只要自己的财力足够,宫邸建造的十分宽敞,比起渚宫,除去面积之外,也不见得会逊色多少。

屈襄带她到一排铜钟面前,铜钟泛着黄金一样的光芒,整齐的排列在那里。

屈襄伸手拿过奴隶呈送上来的枹杖,轻轻在铜钟上敲了一下,发出低沉悦耳的声音。

半夏只是微微侧首,她在博物馆里见过一整套曾侯编钟,而且博物馆里博物馆讲解员还演奏了一曲茉莉花。

钟鼓还有宴会上用的那些铜食器代表的是身份的差距,屈襄是上卿,即使身份尊贵,诸侯级别的铜钟那么他还是不能使用。

他看半夏兴致并不是很高,联想起她的出身,很快就释然了。既然是公室出身,自小恐怕也生长在公宫之中,见过的钟鼓应该还要比这个等级高。

“苏己有兴致吗?”屈襄把手里的枹杖递给她。

半夏对这个略有涉猎,听屈襄开口,下意识从他手里把枹杖接过去。枹杖是实木的,别看只有那么一截,却沉的厉害。

她才把枹杖接到手里,那重量就压的她手腕一坠,险些把枹杖坠落在地。

屈襄压住她的腕子,让她稳稳当当接住手里的枹杖,过了一会,半夏能适应手里的重量了。

成年男子的手掌托在她的手腕上,却没有太多的挪开的意思。

屈襄的手掌宽大,比屈眳的要厚实的多。而且他的手并不怎么像是养尊处优的,掌心和指腹那里都是老茧。

他就在她身后,稍稍上前,身形几乎就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男人和少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苏己力气不大。”屈襄松了手。

半夏握住手里的枹杖,慌乱的厉害。她走了几步,手里的枹杖把面前的铜钟都给敲了一遍。

叮叮咚咚一片乱响,屈襄看着她走的离自己远了点,她把铜钟敲了一遍之后,他开口道,“苏己会奏乐么?”

半夏咦了一声。

她看了看这片铜钟,“左尹?”

“若是苏己有兴致,可以奏上一曲么?”

屈襄都这么说了,半夏难道还能说个不字么?

她点点头,“唯。”

“苏己不该说唯,是喏。”

半夏神情古怪。唯是下对上,喏是上对下,甚至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使用。屈襄此言,倒是让人摸不清楚他的用意了。

半夏到底最后没有顺着屈襄的意思说下去。反正一个应答而已,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抬手敲了一曲茉莉花。

这个曲子是在博物馆听讲解员敲的,再加上自小耳熟能详,曲谱都能背下来了,她刚刚把铜钟给敲了一边,大致辨别这些铜钟各自的音调。她不知道敲击其他的地方是不是就会变了。所以很谨慎的敲击在原来的地方。

屈襄仰首听了好会,等她一曲终了,他笑,“这是苏国的吗?”

“这是我家乡的曲子。”她眨了眨眼,笑的有些紧张。手里的枹杖沉的厉害,屈襄看了一眼露出在袖外的木杖,就有奴隶接过去。

半夏手上一松,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屈襄走到她身边,和她说起了楚国的风土人情。和屈襄说话,如果忽略掉之前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暧昧,的确是很舒服。

屈襄此刻没有什么架子,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慢到她能很仔细的听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而且他说话的腔调也恰到好处,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显得亲狎无状。

半夏从身边侍女的口里知道不少郢都的风土人情,但屈襄自年少开始,就不停的随楚王出征,去过不少地方,甚至担任行人出使别国,他的见识眼界,远远超过其他人。

半夏原本还有些紧张,在屈襄说的那些奇人异闻里,原先的拘谨也渐渐放开,时不时被他说出来的故事给弄得发出笑声或者惊呼。

身边的女子吃吃笑笑,原先就动人的眉目越发可人。

见到她笑的开心,屈襄心情愉悦,待到反应过来,笑自己竟然也生出了几分少年心思。

屈眳听到屈襄又见半夏,心下估计半夏会很不愿意。为了不让她在父亲面前难堪,他干脆去找人。

苏己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对父亲也没有任何情谊。这么做就当是报恩。

他问明白屈襄的去向之后,径直寻过去,走到屋舍外面,听到里头年轻女子的笑声。

那笑声很愉悦,顿时屈眳步子停住,浑身僵硬。

“苏己,你到底是何人?”屈眳攥住她的手腕,突然施加在手上的力道,让她没有丝毫提防,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半夏心跳如鼓,咚咚的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被他一条胳膊给桎梏住了,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上,被迫抬头看着他。他低头下来,俯视她。

她不明白,明明就是给他上药,怎么变成这样了。他几乎是没有半点征兆的就发难了。

下巴贴在深衣的衣缘上。她惊慌失措,只睁大了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屈眳到现在多少察觉到她的不同,她是苏氏之女,他相信她不会在姓氏大事上,对他说谎。但她是否真是苏国公室之女,他已经动摇了。

公室之女会有巫药么?楚国好巫,他自小见过的巫人不知有多少,这东西,巫人们都会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只有要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才不会和她一样,直接摆在那里,还任由他把玩。

但这些药的效果他亲身感受过,擦用之后,效果奇好。比那些巫人珍藏的所谓巫药要好的多。

半夏下巴抵在他的衣襟上,被迫扬起脑袋,整个脖子都在疼,她看着他,嘴张了张,半句话说不出来。

嗓子压在那儿,都快要疼死了,她能说出什么来!

两人对视一会,最后还是半夏受不了,她挣扎起来。身体再柔软,她也扛不住这个姿势。

她一动,稍稍拉开些许距离,但屈眳却还没有完全把她给放开。

“吾子请自重!”半夏低喝。

这话让屈眳如梦初醒,原本圈着她的手骤然一松,半夏飞快的坐好,她伸手揉了一下后脖子,瞪了屈眳两眼,“吾子刚才是在作甚么!”

屈眳坐在那里,被她声势夺人的这么一句给弄得说不出话来。就连刚才的那句质问,也暂时抛到脑后。

半夏看了一眼外面的侍女,那些侍女只是退到帷幕外,并不是全都出去了。这里头的动静,恐怕侍女们也听了去。

“……”屈眳不说话。半夏坐在那里,面色都黑下来。

“吾子不是知道小女从何处来么?”她转身过去,把药瓶一股脑的塞到袖子里,“如今怎么来问小女从何处来了。”

“难道吾子怀疑小女心怀不轨么?”半夏扬起下巴,结果脖子后面的那根筋又隐隐作痛起来,顿时她又不得不委委屈屈的把下巴给收回去。

“是我唐突了。”屈眳沉默了会,开口道。

唐突?他刚才那个可不是唐突了吧?

难道是看到她给他用的药,开始怀疑她了?两人之前被洪水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她曾经用这些给他处理伤口,就是因为给他用过,所以她才会放心的给他再用,毕竟屈眳已经见过,再藏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谁能料到,他竟然有疑心呢。

他不会把自己当邪祟,叫人架上火给烧了吧?半夏提心吊胆。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看向屈眳。

“吾子会把此事说出去吗?”半夏惴惴问道。

屈眳一愣,反应过来她应该说的是那巫药的事。那巫药不管是效果还是瓶身的材质,都不是他见过的,这东西还是她自己好好收起来的好。要是让人知道起了贪心就不好了。

“苏己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屈眳听出她话语下的不信任,心头涌出些许不悦。他看了一眼她,满脸的惴惴不安。

“天色不早了,吾子好好休息。”说罢,他径自出来。

屈眳一走,半夏让等在外面的侍女们进来,侍女们离的不远,但半夏和屈眳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她们也听不到什么,之听到里头有些许响动。

里头发生了什么,她们看不到,也听不到多少。

半夏更衣沐浴,躺在床上。侍女们把床前的帷帐放下之后,将豆灯灭了几盏,退到外面去了。

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寝室内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床上铺的是竹席,内室里还摆放着冰块,很是凉快惬意,比起现代的空调也不逊色多少,而且还没有那么干燥。

不过再好,也比不上现代的家。

半夏从袖子里拿出那个药瓶,塑料的瓶身给她一点现代的感觉。

屈眳已经对她的来处怀疑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自己到底从哪里来的,一切都是屈氏父子自己想出来的。若是仔细算起来,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骗过他们。但还是有点心虚气短。

她不想说谎,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还是哪天找机会去一趟云梦泽,希望她能早点回家。

抱着这个心愿,半夏闭上眼,过了好半会才睡着。

睡梦里,她还是有些不安,手紧紧的握住药瓶,从头至尾都没有放松。

屈襄在渚宫呆了许久,秦晋两国,互相结为婚姻之亲,而且两年前还在结下盟约,南下攻楚。

秦国和晋国,都势力强悍,不容小觑。联合攻楚,哪怕楚国彪悍,也在他们手里吃了亏,甚至若敖氏的斗克都已经成了秦国的俘虏。

按照楚国的传统,打仗打输了,那么主将不管是什么出身,公室也好,卿族也罢,必须自刎谢罪。

可斗克不仅没死,反而还在秦国好好的活着。楚人都觉得这么活着实在是丢脸,还不如在被俘虏之前一剑抹了脖子自我了断,但也不好放任斗克继续在秦国呆下去。正好秦晋两国因为晋侯迟迟不给秦伯之前说好的土地,两国剑拔弩张,甚至陈兵河岸。

楚国看到机会,趁机和秦国靠拢,顺便让被俘虏的人回来。

屈襄为了和秦国结盟的事,在渚宫呆了五六天。若敖让他做出使秦国的行人,出使别国,还要准备许多事,忙了好几日,才有空从渚宫脱身,回自己家宫邸一趟。

宫邸中有负责管事的家臣,哪怕主人不在,宫邸中的一切,都井井有条。

屈襄这几日在渚宫累的有些厉害,回来之后,下令没有要事就不要来打搅他,等到睡了好会,才堪堪起来,让家臣们拜见。

临近初秋,家臣们也堆着许多事要见主君。

秋日之后,就要算封邑上的粮草进项。这些和钱财有关的,都十分重要,必须要上报主君,甚至派人去办这些事,都要告知主君知道。

屈襄伸手拿过一支简牍,看了看,扫了几眼,发现依然是和去年一样的。他放下手里的简牍,问了都是关于这次封邑上的事。

屈襄的封邑并不在郢都,隔着一段距离,虽然有专人管理,但到底不是在眼前,很多事如果不问,可能下头人也想不到要说。

说完了封邑,屈襄提了一句,“若是有新得的新鲜物什,记得给苏己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