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夏将三胖一直抱进店里,搁在吧台椅上,将手腕贴在碗边,试了试全鱼糊糊的温度,刚刚好,“来,喝鱼汤。”
林焰将拿铁咖啡送到客房,回来时三胖已经将鱼汤喝完了,正在津津有味的舔碗,显然从小喝到大,已经习惯了。
林焰觉得胃里有东西往外涌,对三胖又多了一分同情。
三胖舔碗完毕,对木夏说:“姐姐,明天要交手工。”
木夏打开设置成屏蔽消息提醒的幼稚园中二班家长群,老师果然在群里布置了亲子手工作业,是做一个小花篮。
这个私立幼稚园什么都好,寒暑假照样开门,孩子和大人一样,只在春节等法定休息日休息,当然,学费也是这个岛屿最贵的,堪称贵族幼稚园。
木夏对幼稚园唯一的不满,就是各种课外活动、亲子手工太多了,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手工难度越来越大。
木夏打开电脑查小花篮制作过程,看到一半就放弃了,关闭教学视频,拿着车钥匙,开车载着三胖,去了山下一家专办丧事的纸扎店……
木夏选了一个最小最简陋的小花篮,收银台交钱的时候,走进来一对母子,三胖跑去亲热的牵着小男孩的手,两人又笑又跳,俨然是好朋友。
“米其林!”
“三胖!”
木夏觉得小男孩面熟,都是幼稚园中二班的,小孩之间称呼小名的居多,她不知道如何称呼男孩母亲,只得笑了笑,含含糊糊打招呼:“米其林妈妈,巧啊。”
都是被逼来买现成的手工。对方看着收银台上的纸扎小花篮,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你好,三胖妈妈。”
木夏的眉眼和三胖有些相似,一般人只会觉得他们是母子,不会往姐弟方向想。
幸好,谁都不认识谁。木夏笑了笑,寒暄两句,牵着三胖出了纸扎店。
三胖捧着花篮,仰着婴儿肥的小脸,问木夏,“姐姐,米其林妈妈为什么叫你三胖妈妈?你是我妈妈吗?”
“她叫错了,我是你姐姐。”木夏怜惜的捏着三胖的小脸。
她除了没生他,妈妈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她是姐姐,也是爸爸,也是妈妈,平时除了经营民宿,就是照顾弟弟,村里人因此给她取了个外号——扶弟魔。是小说《哈利波特》里大反派伏地魔的谐音。
三胖有些失望:“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们都有爸爸妈妈。姐姐给我买个爸爸妈妈好不好?”
五岁的三胖并不能理解什么是生死,在他眼里,小花篮可以买,爸妈应该也行。
木夏不知道如何教他明白生死,同时又不伤害他,只能一直哄着:“可是姐姐赚的钱不够,爸爸妈妈很贵的。”
木夏心想,都说亲情无价,她永远买不起,不算骗弟弟。
三胖:“爸爸妈妈多少钱一斤?”
木夏随口说出一个数目,“大概一个亿吧。”
三胖:“一个亿是多少?”
木夏:“大概是十个咱们家的房子。”
“这样啊?”三胖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么米其林的妈妈一定好贵好贵的。”
木夏回想在纸扎店遇到体态稍显臃肿的少妇,哭笑不得,“这种话和姐姐说就行了,不准在幼稚园里说。”
为了安抚三胖,木夏破例牵着他去甜品店,点了他最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三胖吸溜口水,没有动叉子,“姐姐,我不吃冰淇淋了,把钱留着买爸爸妈妈吧。”
一听这话,泪水如海潮汹涌,木夏憋得眼眶通红,才忍住泪水,故意转移话题,“你没有爸爸妈妈,但是你有姐姐啊,你们班上几个人有姐姐?他们的姐姐接他放学、给他洗澡、给他读绘本睡觉、给他买冰淇淋,和他一起做手工吗?”
三胖数着手指头,想了想,“没有,他们没有姐姐,有姐姐的都没有我的姐姐好。”
木夏说道:“这就对了,有好姐姐的,没有爸爸妈妈,有爸爸妈妈的,没有好姐姐。就像幼稚园里排队分果果,你一个呀我一个,东东不在,给他留一个,每个人都有一个,不能多要。”
三胖觉得木夏说的有道理,方将攒钱买爹妈的念头抛在脑后,专心吃冰淇淋。
出于补偿心理,三胖吃完冰淇淋,木夏又带着他去金沙滩疯跑,戏水玩耍,晚餐是平时绝对禁止的汉堡薯条等垃圾食品。
吃饱喝足玩够回家,洗澡讲故事哄睡,看账目做计划,在网上继续寻找适合改造民宿的房源,瞥见桌上的小花篮,糟糕!亲子手工忘记做了!
林焰做完兼职代驾,踩着电动滑板车回来,已经午夜十二点半,店里大堂空无一人,木夏坐在吧台椅上,正在用剪刀剪去纸扎花篮看上去很渗人的纸花。
这玩意儿应该是烧给死人的。
木夏剪去纸花,插上比较持久鲜花,脸盆大的向日葵,含苞待放的睡莲,两束香水百合,两束玫瑰,勉强可以交差了。
林焰在外头通过落地玻璃窗看见这插花的一幕,怕木夏要债,偷偷从厨房后门回到房间,他累极了,冲了个澡后倒头便睡。
朦胧中,他看到一座豪宅,夏日花园里开满了玫瑰,年轻貌美的少妇提着花篮,剪着一束束玫瑰花,是母亲。
玫瑰花园,一对父子正在嬉戏玩耍,他们各自端着枪,枪口里喷出一簇簇水流,父子俩全身被水枪呲得湿透,欢声笑语。
林焰看着温馨的浮光掠影,心却揪痛起来,他对着小男孩大叫:“放下枪!放下枪!那把枪是真的!”
小男孩听不见,他端着枪朝父亲射去,这一回,喷出的是子弹。
子弹穿过父亲的胸膛,一片殷红,像是开了一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