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双手浸入水盆仔细地清洗着,动作不紧不慢没有错漏一丝指甲缝隙,尽管身着破旧的衣物,但似乎有些教养是刻在骨子里。
水盆里映出的两张面容,他们兄妹两人皆是清瘦,而十岁的妹妹已然有了清水出芙蓉的样貌,唯有其眉宇间的沉着与同龄人大不相同。
同龄人的稚气与天真?
楼四微微垂眸,那些早在九年半前就不知去了哪里,正如他的记忆不知去了哪里。
水中倒影出十六岁少年的脸,左边脸颇具一股淡墨书画的味道,但右半边的脸却尽是疤痕交错被火舌烧毁的痕迹。
“哥,你还病着多思无益,吃东西养病重要。”
楼京墨见楼四望水发呆就顺手扔了一块毛巾过去,也不多话,她还要升炉子烧水喝,刚刚小跑回来正想喝一口温水解渴。
等到水汽升腾,取过铜壶兑了一碗温水,随着暖水入喉才有闲想一想明天该做什么。
一切从九年半前说起。
上辈子楼京墨刚刚出中医出师,比起治病救人的仁心仁术,她入此道更多是喜欢研究各种药材。家中双亲早逝,没有家人挂碍,也就放心去各地山林探险,谁想在神农架遭遇暴雨坠石被砸死了。
犹记得死前踩到了一只小鼎,当她的鲜血浸透小鼎,那锈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鼎忽而就变成光钻入了神魂之中。
‘此鼎终能助汝获新生,可愿一试?’
‘我愿,不甘就这样死了!’
原来小鼎从神农鼎的残片而化,留一丝机缘给与后人,助身死的魂数次穿行异世,终有一日得有真身。
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必须在异世达到医武双绝的境界,否则后果很严重乃至魂魄不保。至于医武双绝究竟什么程度,而神农鼎残片还有什么其他用处都是后话。
楼京墨再睁眼只觉刺鼻的气味汹涌,还来不及感知新生的情况就被人抱了起来,而她竟成了襁褓里的婴儿。
来人是一个六岁大的男孩,他的半边脸像是刚烧毁,红着眼眶就把起了襁褓冲去门去,隐约听到有人喊走水了快救火之类的话。
楼京墨下意识想开口,但婴儿的身体脆弱经不起折腾是昏睡过去,她再清醒发现已经来到姑苏楼家医馆,楼河是医馆的东家兼坐镇大夫。
从楼河与楼四的对话里拼凑出前后因由。是楼河在河边捡到了随水流下木盆里的兄妹两人,长得大的那个被砍了好几刀,身中剧毒外加伤到脑子记忆缺失。楼河索性让兄妹两人姓楼按照四六为名。
“小妹,刚才王八说楼先生的身体不太好,你从医馆回来可看出什么不妥?我们这间破院眼看只怕保不住了。今天打走了一个王八,但说不好丐帮别的人会不会来抢,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楼四的话打断了楼京墨的回忆。
“丐、帮。”楼京墨缓缓念了这两个字。丐帮,他们恐怕是不懂一句话——莫欺少年穷。这些年丐帮底层帮众秩序越发混乱,既然丐帮是人多势大,那就需来一次借刀杀人,别怪她杀鸡儆猴换一个清静。
宋,乾道三年。
姑苏城郊,斜阳正在。
此生十岁的楼京墨刚听说有几个丐帮的人胆子肥了,竟是组队上门抢地盘,那还了得!
她想到破院里高烧刚退气弱乏力的兄长,肩背布包、手持弹弓就匆匆出了城门向郊外跑去。
只见城郊一处小院,屋檐残破,蛛网成帘。
四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皆作丐帮打扮,全都一手伸入怀中搓着泥丸子走到破宅院门外。
最左边的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大门。“楼四给我听仔细!今天,你王大爷带兄弟们一起来教教你该怎么做人,看你们还敢不敢霸占丐帮的地方不放。大家一起上——”
“好。”“听王哥的。”“占了这里有肉吃。”
如此咋呼着,四人一哄而入,纷纷撩起袖子径直冲向了中间的那间大屋。
屋子的门本就颤颤巍巍地仅留了一半,被小乞丐们一记重推就轰然倒地。
“原来是小王八。上次你一个人占不了地盘,今天还学会找帮手了。只是谁规定此地是丐帮的?”躺在木床上面色发白的少勉强支起身体,讥讽地看向作势要围殴他的四人。“我在姑苏城楼家医馆边上见过净衣派四袋胡长老,从未听他这样说过。小王八,难道是你假传圣旨?丐帮是有帮规的,可别坑你兄弟!”
最后一句话就成功地动摇了围殴小队的团结心。
“王哥,你怎么没说丑八怪认识胡长老?”
“对啊,楼大夫与楼家兄妹两人都姓楼,难道他们很熟悉?如果我们得罪了大夫,那以后受伤的话……”
“啊呸!胡长老三天前调任杭州,再看那间破医馆的大夫怕是没几天好活,他还能管旁人的闲事。”小王八色厉内荏地高喊,“你们都别瞎哔哔,今天趁着这小子病了,机不可失地占了院子,长老们还能说什么。别说你们不敢!”
三个小喽喽被小王八一激而动。敢,他们必须敢。
楼四眼见四人一拥而上合围到床边,正当他们要伸出八只拳头,楼四是抄起枕边的小木瓶罐就按下了喷口,霎时辛辣的气味弥散开了。
“啊,我的眼睛——”正打算群殴打的四人全都双手捂眼尖叫起来。
花椒水入眼的滋味可不好受,小王八红着眼眶被激起了凶性,他也不揉眼睛直冲床边非要把楼四打一顿才罢休。
楼四病得四肢乏力,却仍竭力趁着此档口小跑至大院门口,他身后是紧随其来的脚步声。
“快把他给我按住,今天我非要把楼四弄成搂死!楼四,你敢喷我花椒水,我就让老子就喷你一脸尿。”
小王八尖利的叫嚷声刚落,就见楼四在院门口脚步一顿,他发现楼四稍稍朝左侧移了一步。
难道楼四是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