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还是有斤两的,一句一逗砸地有声。我也看见微微和另外一个女人脸色都变了,脸扭曲了看上去特别滑稽。
苏筱的状态并没有变好,我看见她眼眶外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深蓝色的花,她的手比刚才更加冰冷,特别惆怅的样子,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她也没有给我回应。我觉得现在特别像是香港的黑道片,几个痞女和痞子拿着鸡毛当令箭,过来要挟我们。这让我想起刘德华装黑道大哥的样子,但是身边这群男人,真他妈的长得恶心。
我估计他们要真上了,会使劲办法弄死我们,我还保证不了他们会不会把我们都上了。婧的狠毒,苏筱不知道。
他们也没有被我的话吓多久,慢慢地朝我们逼近。
叼烟的女人用她那嘶哑的声音说:“妈的给我上。”
我用手把周围的垃圾朝他们扔过去,让呆滞的苏筱带着我冲出去。我的轮椅碾到那个女人的脚,她给我们开了一条道。我把苏筱推了出去,我紧急地说:“你走啊。”苏筱还没意识过来,就被我推了跑了好几米,她回头了,看着我的轮椅因为力的作用倒退。
我不知道身后那个男人是怎么把酒瓶打到我的头上,我只感觉哐啷一声,我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
我还是大声地喊:“苏筱,你他妈的给我跑。”
我看见有一个男人正想跑过去追她,这时,我看见了男人捂住胸部疼痛地后退。徐夕竟然来了,他冲进了人群,揪住我的轮椅车,他的胳膊被人打了一棍,那一下很用力,我感觉我的轮椅颤抖了一下。徐夕跟我是一样的人,他骂了一句:“畜生,你们这群孙子。”他仍旧在搏斗着,但是明显处于下风。
我的头顶拼命地流血,我感觉血液从头顶蔓延下来,让我的眼眸变成了血红色。我闻到空气中到处都是恶心的血腥味,让我想要呕吐。我仿佛听见骨骼爆破的声音,看见徐夕嘴边和头上的血,他快要死了。
“徐夕,你来干嘛!你快点给我带着苏筱走啊!靠,你会被打死的。妈的,全都给我滚!”我拼命地大喊,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我仿佛听见另外一个我在巷子的另外一个尽头大哭大叫。
苏筱也跑了回来,我看见她颤抖地拿着一跟棍子,朝凌微微的头砸过去。徐夕也护不住我,棍子偶尔我打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已经不觉疼痛了。因为我发觉徐夕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他根本就打不过三个大男人。他快要死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他把我往前一推,推到苏筱的眼前,喊了一声:“苏筱,你要是记得s的好,就带着她快点跑。快走!”
我不知道苏筱到底在想什么,她犹豫了半秒钟就立刻推着我的轮椅逃,后来我的轮椅坏了,她就背着我跑。我们的后面依然有两个女人追着,我们跑得没力了,就在旁边的一个垃圾堆里躲起来。
我这才有机会打电话,我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便开始拨号,苏筱完全是呆滞了,她缩起身子把头埋进了大腿里。我感觉我的身子正在哆嗦,我打了林在的电话,他接通的那时我的眼泪完全把心里的那道大坝冲毁,我哭了出来,我说:“林在,你快来救救徐夕,你快来,他要死了……你快来救救我们……”
我的话压根就没有逻辑,语无伦次,我不能完完整整地把话说清楚。林在第一次听见我这么无助,也很慌张,他说,s,你先别慌。告诉我你在哪里,没事的,我这就过去。
“你他妈的要报警,带多点人过来。这边好多人,林在,我感觉徐夕要死了……他如果死了,我和苏筱这辈子也活不了。”我捂住嘴巴没完没了地哭泣,林在在电话的那头安慰我。我告诉他那间酒吧的名字和后巷的情况。
他说,s,无论如何,你都躲在那里别出来。知道吗?
我肯定地回答他。我不敢大声地说话或是大声地哭泣,我和苏筱都没有力气了,估计被抓到就只有办了的份。我想出去救徐夕,我他妈的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他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跑过来,可是,我现在却连蠕动都做不了。
我躲在垃圾堆里,苏筱已经埋头快有十分钟了,她压抑自己不让头抬起来。我听见黑巷的尽头依旧有拳打脚踢的声音,我刚刚开始还听见的徐夕的声音,慢慢地减弱下来,他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呻吟了。苏筱突然喃喃地说,s,我感觉徐夕要死了。他可能已经晕过去了,我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我没有回答她。
她说,s,除了踢打的声音,我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你知道吗?s,徐夕他……他……他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现在他要死了,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
苏筱已经泣不成声,但是我们已经无力了。那声音是我从来没听过的绝望和凄凉,停留在我的耳朵里,重复地说,重复地播放,徐夕他要死了……他是我们的朋友……我的脚炽烈地疼痛,指甲嵌入了手掌,让手掌破了皮,挤出了血。我捂住眼睛,让世界再宁静,黑暗一点。无声,也没有回音,世界快要死去了。
我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疼痛,是心,心要撕裂了般的痛。我紧紧地皱着眉头,手抓住我的左心房。我想要把它取出来,然后扔在地上敲碎。现在的情况,就是一个杀人狂拿着刀锯,一刀一刀往我的身上割,割出血,但是不会死。它不让我死,也不让我活着,我听不到徐夕的声音了。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午后,婧的车就停在我家楼下,她没有上来。我在阳台上能够清楚地看见那辆奥迪,黑色的车身掩盖一只血红色的蝎子。那只恶毒的蝎子不知道,它无论用多么华丽高贵的外壳掩饰自己,都会露出蝎子的尾巴,吐出蝎子的毒液。现实和所作所为是没有办法用外壳欺骗的。但是这只蝎子却比一般的蝎子要强大,它懂得利用敌人软弱之处,死死地钳住对方,置之死地。
苏筱来到我家门前敲门的时候,我慢条斯理地转动轮椅的轮子去开门,眼皮有预见性地跳舞,像是跳探戈般热情澎湃。
门打开了,苏筱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服,所有平凡和普通的气息都在衣服里流泻出来,像是告诉我,她恨不得穿睡衣,因为她太熟悉我们了,无所顾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脸色有点不好,她皱紧眉头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按照我预期地发展,实在太失望。
苏筱问我,前几天给你的画,最后结果如何了。
我告诉她,昨天我就把你的画和我的画一同交上去出版社了,名字还是原名《绝迹》没有变化。编辑看了你的画觉得非常有青春气息,只是画风不太成熟。
那么后来怎么了?她紧张地问,似乎两根神经在思想中纠结打架似的。
我说,后来出版社的答应了,因为我很坚持地说可以,他也没有办法。
别人说,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但是生活就像是一抹黑布。是光线推不开的黑。听到我的话,她微笑了起来。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刊登插画那时候的我,被编辑选中一幅画是有多么开心,第一次拿到钱的时候,即使很少,也多么开心。这些单纯的高兴和兴奋,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苏筱,你是多么像以前的我。
她仔细地帮我整理家里的东西,手脚很快,用了一点时间就把我家这几天累积的衣物和垃圾处理了一番,整间房子焕然一新,我真的很感激她,她一直用心照顾我,信任我,把我当作在乎的人。这些,我都很感激。
也是因为这些,我肯为她冒险,甚至,说真的,苏筱,我可以为你去死。
我对生活已经没有了眷恋,我的画画生涯可能要到此结束了。当我画《绝迹》的时候已经感觉自己没有了灵感,快要枯竭,黔驴技穷。我失去了我的救赎,失去了我的挚友,你知道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婧就像是一个生活化身的妖孽,她拼命地折磨我,用尽各种办法,我不是早说了吗?我会死,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深蓝色的赤裸裸的孩子,他的双眼是空洞的,没有焦距,前路是迷茫的。
很多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苏筱跟我说话,把我的神唤了回来,她在我房间的衣柜里给我找出了一间桃红色的波斯米兰长裙和一件白色的t恤,她把衣服拿到大厅,看见我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来把我推入了房间。我在她的帮助下,脱了衣服,换上了裙子。
她惊讶地说,s,你的裸体好美啊。就像是那些人体素描的模特儿一般,你平时穿得含蓄,我还没有发觉。她的话刚刚说完,发觉我在看着她,立刻羞赧得连耳朵都红了,这种绯红也染上了我的脸,让我露出了微笑。
我跟她说,丫头,你邪恶了。
不晓得换件衣服花了多少时间,估计婧在下面是等得不耐烦了,我听见几声私家车的喧嚣声,明显是冲着我家大门口响喇叭。苏筱听见了赶紧催我,一边拿梳子帮我整理头发,一边喊,快点,快点,婧要生气了。
她早就知道她的性格,霸道,从来只说别人不懂拆穿的谎言,如女王,平时她是绝对不会等别人那么久的,即使是父亲和徐夕。这就是婧,那个不可一世,形色不表露于外的婧。大概用了十秒钟冲出屋子,关门。
到楼下看见婧的时候,她依然是那张涂脂抹粉的妖艳的脸。眼皮顶上永远就是贴得很好的假睫毛,通常不会有人看出来那是假的。只是我太熟悉婧了,比苏筱还要更明了地看清这个人。她提起嘴唇旁的弧度与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会她。
我躲开了苏筱的视线才给她脸色看的,只有苏筱才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阴谋。她把这个世界开得太过于平凡和简单了,刚好,我和婧都是成长过的人。
婧把车子直接开上了高架桥,仿佛害怕我逃走似的。我很淡定地坐着,却一直不敢睡觉,我害怕自己一放松警惕,她就会把车子开出高架桥,跟我们同归于尽。但是我想到即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后来我就躺着苏筱肩膀上睡一个比午休更晚的觉。
我不是真心原谅她的,那一切只是被迫。
我也不相信她是真心想要我的原谅,这一切只是因为苏筱那莫名其妙的信念而已。但是为了苏筱,我愿意把我的真心暂时掩盖起来。之前有想过,婧的图谋不轨,为此我也打过电话给林在,我告诉他,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关机,手机不能调无音或是震动,一旦我响他的手机要立刻接,否则他这一辈子都甭想见到我了。
他也没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继续冷静地处理他手中的工作。
苏筱的肩膀上很暖和,甚至有点热。幸亏婧本来就是一个冰冷的人,她喜欢把车子弄成一个巨大的贵重的冰箱,里面放着将想吃的“人肉”,待什么时候拿这些活的先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