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是多么地美好啊,操场跟植物一样美好,我们就像是云朵一样美好。
我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自嘲地想,我不是早就死在回忆之中了吗?为什么还会想起我眼前的这个人,苏筱,你的定力和理智就这么差吗?我再次鼓起勇气跟他说话,你好,渭城,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什么也不说,看了我好久。
“你到底怎么了?”我见他一脸呆滞,空气里的压强似乎增大了,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过得很好,苏筱。”许久,他才说出这两个字。
“你来医院干什么呢?你病了吗?”我继续问。
他依旧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艰难地突出几个字。
“我们来做检查,宁晨有了。”
到底他说了什么,我似乎没有听见。我的世界一直存在一种类似于耳鸣的嗡嗡声,我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因为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我的眼泪无力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站在远处的他是否有看见。
“对不起。”他说。我亲眼看着他转身离去,嘴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我愣在了原地,看着他远离的背影。他刚刚是跟我说,宁晨怀了他的儿子!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还有那双黯淡的眼神,他为什么这么看我?同情我吗?还是觉得我这样的行为特别可笑?我不知道我自己提着一个空的白色饭盒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护士来问我有没有事我才缓过神来。
我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如同蜗牛一般离开医院,这里每个角落都似乎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周围都有紫外线的炽热,周围都有人在喝消毒水。我的眼睛早就已经模糊了,使我看不清楚其他人,泪花在我眼前堆积了许多,才徐徐地凋落下去,我忍受得很痛苦。
宁晨竟然怀了他的孩子。渭城,我在你的心中到底算什么?你竟然能忍受这么久才决定告诉我,我以前以为你会回来的,无论你跟宁晨走多远,天涯海角,你都还是会回来的,可是现在呢?
带着孩子,你还能回来吗?
那么我怎么办呢?你告诉过我的,永远都不要悲伤,可是此时,这巨大的死寂是你带来的,你把我扔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那里一点阳光都没有,到处都是雨水后腐烂的尸体味。这才是夏末,我就已经感觉到寒冬的冰冷。
还没走出医院,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喜地回过头,喊了一声渭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认错人。映入我眼帘的是面容饱受摧残的徐夕,他看上去像一夜老了四五岁,身上的那道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翳遮住了,只剩下黑眼圈加深,长满须根的他,他的头发也很乱,像精神病院里面刚刚发病的人。
他看见我哭,急忙地问我怎么了。他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嘶哑,我无法想象刚刚在被子里的他有多么用力在折磨自己。我不做声,紧紧地抱住他。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意识渐渐低变弱。
嘴巴像是被生活的毛线封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只看见夏天的波涛,泼上海滩,把我在海滩上画的一切都要掩盖,毁坏直至模糊。那一年,木棉树下没有任何东西,阳光像雨水一下泼洒到上面,也没有任何影子。所有掠过的黑点,都变成了白光,如流水般逝去。我紧紧地揪住徐夕背后的衣衫,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这一切快要完了,我的世界也快要完了。
它们快要幻化成巨大的飞鸟,带我飞过盛夏光年,一直不停地飞,不知道要到达哪里的天涯海角,那边残垣断壁,山谷哀鸣,飞鸟落地的时候也死了。我把它埋在干涸的泥土中,然后我把自己也埋了。
这个黑洞原来那么深,那么黑。
鹭湖的环境很好,时而都会拂过一丝凉风。
这让我原本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暂时的舒缓,徐夕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到门口了,要我出去接他,我跟婧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出去。哪知道徐夕没遇到就看见了渭城。渭城只是执着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跟我打招呼。
我也沉默地走过,连眼神也没有留给他。
其实,我为他留下太多,连我自己也捡不回来。走了很远,我才回头看他的身影,他已经到了婧身前,帮忙准备烧烤的物品。学长学姐们也来得差不多,大家都显得很忙碌。徐夕可好,站在门口抽烟。
烟雾袅袅,快要模糊了他的样貌,我觉得他快要在这个世界中失却了。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忧郁气息。以前总是觉得他像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是我们一群人没有办法理解的,可此时,他的想法,我却能懂得到一二。我走过去,徐夕给我一根烟。他的手脚特别缓慢,似乎在等待我的拒绝。
但是我并没有拒绝他,而是拿过那支烟。从他的手中拿起火机点燃,不熟悉地抽,烟味对我来说有点浓,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拼命地咳嗽,徐夕笑了。用食指和中指钳住我手中的烟,抢了过去,吸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上灭了。烟雾总是让人想到幻灭的情景,让我深深地陷入一片沉思中。
他说,我们进去吧。
他跟在我的后边,也没有走到我的旁边,不紧不慢的,就好像准备随时走的样子。我心中不经叹息,他总是如此优雅。我带他来到烧烤的地方,大家都已经坐好了,婧为我们几个空出一个位置。徐夕没有惊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烟灭了之后更像是在吸烟。他没有望婧一眼,只是默默地懒散地坐在位置上。
我也没有跟他说话,同样的沉默。坐在我旁边的渭城也没有说话。我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道道隔膜,把我们分隔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们都为自己的事情而沉思,不想接触别人的世界。我想,那一年的木棉花再也无法盛开了。
婧把准备好的叉子弄好鸡翼就放到铁网上烧烤,渭城偶尔会把鸡翼拿起来涂上蜂蜜和酱油,可就是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或者吃东西。隔壁的学长见状,跑过来坐在婧的旁边,把手中的纸杯递给她。
我闻到那时一大股白酒的闻到,浓郁的酒香通过空气弥漫在我们的周围。婧没有抗拒学长的酒,反而两个人开始猜酒拳。徐夕不知道怎么的,离开了座位,独自走到湖边站着。我也坐不下去,身旁的渭城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摇头,然后走开。
其实我想走到徐夕身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今天变得这么狗屁忧郁。可是我还没有走开,跟学长玩得火热的婧就叫住了我,她脸上已经微红,说,苏筱,快点过来帮帮我。我从她的口中闻到一大股酒味。
我瞪了那个学长一眼,问他,怎么把我的姐妹灌成这样,才几分钟的事情啊?
他嬉笑着,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他还在跟婧猜拳,她又输了。我抢过婧手中的酒,一杯下肚,经过喉咙的时候才知道厉害,妈的,这就到底有多少度,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热辣辣的感觉在我的胃中往外散发,第一次感觉到炙热的灼烧感。怪不得婧也微醉了,这酒到底是谁买的。
我估计如果不是婧在放水,就是那个学长故意在整我们。她盘盘皆输,我们一整杯、一整杯的白酒下肚,喝到第五杯的时候我就快要吐了。渭城皱着眉头看我,神情有点紧张,似乎在劝我别喝了。我无视他,跟婧喝得更加起劲,她笑着对我说,苏筱,你在跟渭城斗气吧!哈哈,其实你还爱着他吧?
我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笑着说,你丫在发酒疯了吧!
渭城听得似乎很不是滋味,他走过来挡住我正要举起的酒杯,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我并没有放下杯子,而是倔强地跟他的手在较劲。两个人一用力,杯子里的酒都泼洒出来,湿了我的衣衫。
我说,渭城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他听后脸更加苍白,突然缩回了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抽手的那刻我整颗心都凉了。我还记得当年婧说的那句话,青春那鬼东西,也不知道放出什么激素或酶,把我们害得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的眼睛依然没有焦距,周围的人对我来说是模糊的。婧喝得倒在石凳上大哭,学姐把徐夕找来说要送她回去。可是她还是任性地说,我没醉,再来一瓶。我们都笑了,学姐讲道,再来一瓶的几率很小的,盖子没写,不能再来了。
徐夕也不知道怎么的,脸色很难看,扶住她的肩哄她离开了。我也站了起来,觉得天摇地转的,想要跌倒。但是还是站着,我说,姐也要先回去了,小子你的酒不错,姐很多年没试过脑袋装星星的感觉了。
渭城走过来扶住我,呼出来的暖气息我整张脸都能感受到,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活动。我甩开他的手说,姐自己能够回去,你妈的我跟你很熟呀,别碰我,别朝着我吐二氧化碳,想整死我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