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玮不说话,以沉默来回答这老家伙的奸诈。只是他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此生看尽似的。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付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潘爷兴奋得直摇头,“有情有义有胆量,能忍能扛能担当,你们两个,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句实在话,我真的很想看见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我和周广玮都不说话,潘爷兀自兴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这一招根本不起作用。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望向我,阴嗖嗖地说:“萧小姐,陈术之顽固不化,你可是个聪明人。我刚才对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趁我现在还没改变主意,你还有机会救他。如果你肯把他的底细告诉我,我一样会履行刚才的承诺,送你们走。”
其实我的脑子早就已经错乱了,然而周广玮那血光中坚毅的眼神却一直在指引着我。
我听见自己的苦笑声,我说:“潘爷,我也希望我能告诉你些什么。可你觉得,作为一个军统的特务,他会把自己的底细告诉我吗?”
潘爷脸色骤冷,声色俱厉地说:“萧越,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过了今天,他就会被执行枪决,你将再也见不到他。”
听到这里,我的心却突然落了地。执行枪决,很好,他再也不用受这样的皮肉之苦了。
我咬咬牙,狠下心说:“我明天会来给他送行。”然后,我柔了声音,问周广玮道:“你想吃什么样的送行饭?”
周广玮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只有我能看懂的赞赏,他也同样温柔地回答我,“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我强颜欢笑地望着他,泪水却再次模糊双眼,“可是我的面条很难吃。”
“没关系。”他说:“我喜欢吃。”
我似乎又回到了他的那个小房子,笨手笨脚地为我心爱的男人准备一碗糊了的面条,再看着他大口大口吃光,满足地又吞下被我嫌弃的第二碗。
那是我们再也无法寻回的快乐时光,更是我们再也乞求不到的幸福岁月。后来的许多日夜,我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很多美好的事情,都是抓不住、留不下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我还没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潘爷不耐烦的声音却传来,“行了,别再腻腻歪歪了,我可没心情听你们说情话。”
接着,他目光阴鸷地望着潘少爷,他唯一的儿子道:“你不是说带她来或许能有什么新发现吗?看来她要么抵死不说,要么就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广玮神色一凛,随即又恢复淡然,像是没听见潘爷的话,柔声对我说:“回去吧,好好生活。”
“嗯。”我认真地回答,又望向潘爷,挑衅般问:“你猜我是抵死不说,还是一无所知?”
潘爷没吭声,却用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要不要告诉你他的底细呢?让我考虑一下。”我说。
不知道潘少爷用了什么办法,潘爷竟然同意让我去见周广玮。
潘少爷亲自来我家里接我,后面还跟了一辆车,上面坐了四个黑衣打手。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空气中透着略带紧张的气息。我没有发问,他也没有说明,我们谁都不说话,车子直接开到了伪政府关押要犯的监狱。
下了车,他在前面引路,我跟着他走进一条黑暗潮湿的通道。
我曾经见识过军统的监狱,但这里的一切,却更加阴森和可怕,只因它关着我的周广玮。
我的听觉灵敏,被一丝微弱的声音瞬间触动神经,那是周广玮的声音,他正在酷刑之下,发出压抑而隐忍的哀嚎。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中。
我知道,我离他还很远,关押他的刑房,在这所监狱最深最阴暗之处。
果然,我们走了很久,周广玮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我的心,也在深渊中越坠越低。
前方有了亮光,我知道我们到了,又走几步,潘少爷伸手拦住了我。
从我们的方位,刚好看见刑房中被绑在电椅上的周广玮,而他却看不见我们,因为我们站在黑暗里。
他的身上遍布伤痕,处处都是疮疤和血迹,伤口愈合的结痂处又添了新伤,一张俊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我的身体剧烈颤抖,泪水一下子模糊了双眼。
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过虐待的人,我当然知道,那是如何令人无法忍受,我们又将以什么样的意志,强迫自己忍受下去。
潘爷似对我们的到来有所察觉,坐在桌边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而周广玮则因为神智不清,丝毫也没有留意到我这边的动静。
在潘爷的示意下,对周广玮动刑的鹰犬停下了动作。
潘爷放下茶杯,缓缓站起来,向周广玮走近,“年轻人,你还记得萧越吗?”
听到我的化名,周广玮浑身一颤,无力地抬起头,用充血的眼睛望向潘爷。
潘爷似乎很高兴,笑眯眯地说:“我知道你有多喜欢萧越,把她视为今生最爱的女人,甚至可以为她付出生命。”
说到这里,我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潘少爷动了动,想必他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潘爷继续说:“如果你坦白,我可以放你和萧越一条生路。你可以带着她离开南京,到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过你们想要的生活。你们可以生好多孩子,他们一定会很可爱,长大之后也会继承你们的才智和相貌。你难道不好吗?”
沙哑而混杂的声音从周广玮的喉咙中传出,他咳出一口血,嘴角上扬,似乎在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