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缩回自己的手,调整了坐姿,往远离潘少爷的方向挪了挪。
他也识趣,讪讪地收回了手,神色莫辨地盯着屏幕。
我的内心深处,猛然袭来一阵剧痛。蒋茵,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所爱之人,正在千里之外出生入死,而你,却在这个电影院里,和一个汉奸的儿子坐在一起。
这难道不是一种背叛?虽然这背叛可能是你的无奈,是这个时代的无奈。但,背叛就是背叛,是你一辈子无法卸下的枷锁。
想到这里,一股热流从我的眼角涌出。莫名的委屈,莫名的懊悔,那些被我努力压制住的情绪,竟然在这种时刻,如山洪一样爆发。
我的眼中流的是泪,而自以为坚强的心中,流的却是血。
“萧越,你怎么了?”一抬眼,看见的是潘少爷惊诧的目光。
是了,我的任务,接近这个汉奸家庭,查出他们正在做的祸国殃民的勾当。
我的恨,我的悔,皆与这些恶人脱不了关系。如果不是他们出卖国家,我们一定能更快地将侵略者赶出去。所以,他们是民族的罪人,是我要惩罚的对象。
惭愧一笑,我抹了抹眼角,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不过看戏看得忘我而已。”
潘少爷仔细地打量着我,突然露出笑容,“你的感情还很丰富。”说着,递过来一张沾了浓香的手帕。
感情?那是我高攀不上的东西,也是我不需要的东西。
我擦干眼角,重新回复到面色冷冷的样子。
人是会被一时的脆弱击倒,但短暂的放任过后,还是要让自己坚强起来。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周广玮,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潘少爷身上。
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今天,我要把好感变成情感,这样他才能够为我所用。
电影散场,我们随着人流走出影院。
潘少爷看了看表,微微一笑,“中午了,我们去吃饭?”
“好。”我顺从,很好地表现出一个交际花应有的职业道德。
潘少爷大概很少从我这里得到顺从,不由得感到愉快。他将我带回车上,志得意满地说:“本应该叫司机给我开车的,但想到你一定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旁边,所以我决定亲自为你效劳。”
“你想的没错。”我随口回答。
但他却因为猜对了我的想法而沾沾自喜起来,得意忘形地说:“本打算包下影院只给我们两个人看的,但想到或许人多热闹,你会更喜欢,所以……”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略有些不耐烦。
人多是好,但不因为我喜欢热闹,只是不愿意跟他单独呆在一起罢了。
他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便又讪讪地闭了嘴,闷声不响地开着车。
有些时候,机会的到来,就那么赶巧。
在我收到指示没多久的一天晚上,潘少爷早早地来到金陵欢。他的脸色微红,看上去像喝了酒。
他指名让我陪他跳舞,我冷冷地走过去,任由他将手扶在我的腰上。
“萧越,你今天真美。”他笑眯眯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我。
“谢谢。”我不带感情地说。
他眼色虚浮而哀怨地掠过我的头顶,盯着远处不知什么东西,轻叹一声,“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讨厌我?”
我心头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谈不上讨厌,只是也没什么好感罢了。”
他眼神一跳,又喜又忧,还带着几分醉酒的混沌,苦笑着问:“那你为什么总跟别人约会,对我就是冷冰冰的?”
“我对别人也一样冷冰冰的,只不过,他们给钱,我给时间,等价交换。”我说得理所当然。
潘少爷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说道:“钱我更多,你能不能像陪别人一样,也陪陪我?”
我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露出一丝戏谑,“当然,你也是我的客人。”
他眼神黯淡,终于点点头,“那好,这周日早上九点,我去你家接你。”
我并没应答,只是跟着音乐,继续移动脚步而已。潘少爷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跟我又跳了两支舞,终于在手下保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舞厅。
周日,我早早就醒了,并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我的睡眠质量一向不佳,没那些太太小姐们的富贵毛病。
随便披了件衣服下楼吃早餐,这个时段,繁华区的街道一向安静,偶有黄包车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顾客。
我不急不缓地吃完了早餐,这才慢慢散着步,又回到我的公寓中。
我在南京的确是立住了脚,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但除了这里之外,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有时候,跟别人约会让我感到很乏味,但偶尔会庆幸,可以用乏味打发大半天的时间。
我拿出本书,坐在窗前翻看,正到精彩处,楼下突然传来汽车熄火的声音。
我将窗帘挑开一点缝隙向下看,只见潘少爷从车里钻出来,手里捧着一束深红的玫瑰花。
他向我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便低下头,仔细地摆弄着玫瑰花。
很好笑,他竟然十分在意玫瑰花的造型,时不时地按照自己的心意整理一下。
我转过头,把书拿到客厅里,倒了杯水,又继续看起来。
直到八点五十分,我才放下书,慢悠悠地走进卧室,从衣柜中找出一件款式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连衣裙。
平日里在金陵欢,我都浓妆旗袍示人,打扮成成熟女人的样子。既然这次有意接近潘少爷,那必然要让他耳目一新,看看我截然不同的一面。
我冷笑:没想到,自己也有算计男人心的一天。
简单化了个淡妆,我穿着英国产的小皮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公寓大门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