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我的名字,潘少爷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惊喜和期待。
而我身边,凡是认识我的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我身上。下一秒,他们竟然齐刷刷地让出一条路来,彻底把我的所在地给暴露了。
潘少爷跟着扭过头来,一双眼睛盯在我脸上。也许是我的浓妆影响了他的判断,总之,他端详了几秒之后,才抬腿向我走过来。
我正飞速组织语言,他却毫不迟疑地将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温婉地说:“萧越,你竟然在这里。”
这下变故起的突然,本来众人远离我,是怕我遇难会牵连到他们。谁想到,潘少爷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攀起了“旧交情”。
若说以前我可以对他不闻不问的话,现在我是金陵欢的舞女,没理由对客人摆臭脸色,只能微微一笑,说道:“潘少爷,又见面了。”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但很快眼神一冷,不悦地说:“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你竟然跑到这里来当舞女。”
我嘴角一勾,不卑不亢地说:“我到南京来,就是讨生活的。你找或不找我,我都一样当舞女。”
他神色一滞,在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般向周围扫视一圈,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散了。再看,就把你们眼睛都挖出来。”
围观群众皆觉无趣,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应声散开。
潘少爷不由分说捉了我的手腕,把我带到一个包厢里。门口,他带来的人自动地站起了岗。
舞厅的包厢,向来是给大佬和阔太太们鬼混用的。门一关,任何人也不会进来打扰。
而我自从上班以来,还从没跟什么人进过包厢。舞厅里的老客都知道,我只陪舞,最多往卡座坐坐,跟人小喝几杯。
今天,我竟然被潘少爷拉到包厢里去了,不光是客人,就连舞厅老板,都忍不住目送着我们走进去。
“对不起,潘少爷,我想您不知道我萧越的规矩。”我义正辞严地说:“我只陪舞陪酒,再多的要求,恕我无能为力。”我冷着脸说。
潘少爷冷哼一声,将我甩在沙发上,愠怒地问:“你还好意思讲你的规矩?我潘大少追着的女人,没一个敢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你萧越既然做过一次,我就不允许你做第二次。”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温婉了,再配上他的外貌举止,让我莫名就觉得,眼前有个大姑娘在质问我。
半有意半无意,我扑哧一笑,不着急地说:“你纠缠不休,我为什么不能逃跑?难不成你潘少爷看上的女人,就必须成你的私人物品?”
三天之后,我成为了金陵欢新挂牌的舞女。
我画着浓妆,以掩饰我未满十九岁的青涩面孔。由于我扮演的是一个家道中落,不得不沦入风尘的大家闺秀,这样的身份,让我多少可以略带清高地排斥那些终日追逐在我身边的狂蜂浪蝶。
由于我的上线乞丐并没有给我布置工作,我每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扮演好舞女的角色。陪客人跳舞聊天,顺便听听南京上流社会人士嘴里都在说些什么,从中筛选出我认为重要的信息,记录在心。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样的过程中,人的心性会得到极大的磨练,心急的、焦虑的、冲动的、沉不住气的,此刻都要耐下性子来,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命运中苦苦煎熬。
我的心态虽然平静了许多,但有的时候,我还是会从梦中惊醒,环顾四周,抚抚胸口,再勉强入睡。
我坚持着,因为仇恨是我生存的理由,只要心跳不停止,仇恨就不会停止。
日子在我的等待中,不急不缓地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舞厅中总会出现一个固定来宾的身影,这人是日伪政府的幕僚,姓潘,大家都叫他潘爷,是个不小的汉奸。
他每天准时在七点钟的时候来到舞厅,九点钟离开,中间会邀请我陪他跳一支舞,这个习惯几乎雷打不变。我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不希望给他机会向我表达非分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我的冷漠,大概他对我确实也没有太多的兴趣,除了跳舞,他从未对我提出过任何其他的要求,但是我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却始终不肯放松。
我恨日本人,更恨这些卖国求荣的汉奸,他们比起标榜大东亚共荣的日本人更加可恶,因为他们是彻底抛弃了民族自尊和个人脸面的走狗,他们残害的是自己的同胞!
虽然我表现得毫不在意,但潘爷老奸巨猾的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有一天,他突然问我,“萧姑娘,恕我冒昧,坊间传言,你是因为家境困难才到这里工作的,你父母在家的日子可还过得去吗?”
这老东西,不过跳个舞,也要习惯性地对人进行盘问,真让我防不胜防。
我面不改色地说:“父母都去世了,要不然我也不用沦落至此。”
以我展现出的性格,如果突然话变得多了,就会让人生疑。因此我明知道他在套我的话,也不会做出过多的解释。
“嗯,是这样啊!能问一下你父母去世的时候你多大吗?”老家伙以一种貌似和善的语气问。
我面上虽然冷,心中却在谨慎应对。此人表现得越是和善,其内里就越危险。稍有不慎,他轻松就能让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父亲的长相已经记不清了,母亲是三年前过世的。”无论他怎么问,我只抱定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
“这三年,你自己是如何生活的呢?”老家伙做出一副唏嘘不已的样子来,似乎对我的悲惨遭遇深表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