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崩,我在他怀中泣不成声,用力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胸前。
原来,活着比死更痛苦,就在于活着有太多的绝望,仅仅以我和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修复黑暗的过去带给我们的伤害。
拉车师傅的脚步变得迟疑起来,显然认为他拉着两个神经不太正常的人,坐着车坐着车,竟然也能演变成一场要死要活的悲剧。
而周广玮,并没有如往常般柔声安慰我,也没有轻轻安抚我的情绪,只是那样不动如山地将我抱在怀里。
我的家很远,黄包车走了许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周广玮付了钱,依旧将我抱着,径直到了我位于二楼的卧室。他将我放在床上,替我盖好被子,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我伸了伸手,有种想拉住他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我知道他无法对我狠下心来,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做那个率先抛弃我的人。这个坏人、负心人,依然只有我来做。
我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彻底平静了下来。人生就是如此,即便再痛苦,也没法一直哭着活下去。哭着哭着,总有停下的时候,一旦停下,就要粉饰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做些至死方休的差事。
我从来不会自怜自伤,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告别仪式。
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打开,周广玮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小茵,我给你炖了点粥,你喝了再睡。”
这个时常高大冷漠的男人,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如此细心,即便我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我是饿着肚子的。
我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粥,慢慢吹凉了喝。
他坐在我脚边,无声地望着我,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这样宁静而舒服的时刻,大概是我这辈子再也求不来的幸福。我不急不缓地喝完了粥,抬起头,直截了当地说:“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他略感意外,但嘴角的笑意更深。
“我想要你的日记来看。那里面,记录了很多跟我有关的事,我想重新梳理一下过去。”
我情知这么说,他一定会意识到我在打着什么对他不利的主意。但我不能偷不能抢,想要个纪念物就只能向他开口。
没想到,他只是略略沉默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
“我去隔壁睡。”他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揉了一下我的头发,再次转身离开了。
是了,鉴于我一直对他采取的回避态度,他不得不在许多事情上自作主张,才能靠近我。
就让他自作主张吧,毕竟,这样的时间应该也是不多了。
血,将沙地染红,蜿蜒着四下伸展。一缕殷红漫向我的脚底,彻底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罪恶感——我又一次地杀人了,杀了一个我本不应该杀的人。
王延露的确是个人渣,然而我并没有替天行道的资格,是谁给了我权利滥杀无辜?
我感到恐惧,害怕现在的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狠毒到这种地步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王延露的尸体,不能相信这就是自己的杰作。
突然想起了外公,曾尽他所能为我建造纯洁世界的外公,他是多么希望我能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啊,可我现在却是一个双手染血的特务。
人性,从我已然麻木冰冷的心底慢慢升腾而起,往事如风般从我心头拂过。不过一年前,我还是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单纯少女,一场噩梦席卷而过,彻底颠覆了我的人生。
我是谁?难道真的是顶着蒋茵名字的怪物吗?
我不敢再看王延露,就像有鬼在身后追着一样,从树林中跑出去。
哪里是我的家?哪里是我心灵的归宿?我这样活着,跟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我怕,我真的怕这个世界,好想逃走,可真正能逃走的办法,恐怕就只有死亡。
回去的时间比来的时间要短很多,一阵狂跑之下,我重新回到满是烟火味道的市区。夜生活的人们在街上穿梭,没有人留意到仓皇失措的我。
我强做镇定地招来一辆黄包车,随口报了个地名,然后坐上车,在夏夜的闷热中瑟瑟发抖。
眼前不断轮回着我所看见的一具具死尸、一片片鲜血,我突然想到,我母亲死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个样子的。
冷,透心的冷,就像一柄轻易刺穿我的宝剑,激起了我内心深处压抑许久的厌世情绪。
“小姐,您的目的地到了。”黄包车师傅一声恭敬的召唤,将我从走火入魔的心境当中拉了出来。
我恍惚着付了钱,从车上跳下来,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我报的地名,是周广玮家楼下,而不是我自己的住所。
原来,我在惊慌失措生无可恋的时候,依然会下意识从他那里寻求安慰。我想念他,疯了一样地想念。
大脑甚至没有给我的双腿发布指令,我就如被什么隐秘的力量控制了一般,自动往他所住的楼层走去。
到了门口,我抬起手,却又垂下了。我不能敲门,不能让他知道我来过,我不会将自己的软弱展现在他面前,这对他来说不公平。
可是我又不敢离开,好像离他远了,梦魇就要回来,将我无声吞噬。
我左右为难,泪流满面,浑身无力地蜷缩在墙边,将头埋在膝盖里。眼睛下面的地上,被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浸湿。
不知道坐了多久,只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正往我的方向靠近,是周广玮的脚步声,他刚刚竟然不在家!
我浑身一个激灵,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到楼上去躲躲。随着我的脚步开始移动,周广玮的脚步声竟然加快了。
我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他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小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