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锋利的手术刀割开我的伤口之时,我只觉得天地变色、目中充血,恨不得把牙齿咬断了。
周广玮一只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牢牢地固定我受伤的胳膊,以防我极痛之下乱动,被手术刀误伤。他的力量真是大,我竟然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更难为的是,他的手竟然连抖都不会抖一下,稳定得根本不像一件活物。
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痛得哭不出来,那种肉被生生剜开的感觉如临地狱,叫人生不如死。我狠狠抓着周广玮的衣襟,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连自己是人是兽都分不清楚了。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几十秒,令我十分悲痛的是,我并没有爽快地昏过去,反而无比清醒地一直捱到手术结束。最后缝针的痛苦,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等到老严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如释重负般说:“好了小姑娘,你简直比汉子还要勇敢。”我才满头大汗地瘫软了身体,头脑一片空白地靠在周广玮身上喘粗气。
痛苦往往最能消耗人的体力,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扛不住严刑拷打的原因。我浑身无力,昏头昏脑地缓了半天,才从刚才的噩梦中稍稍清醒。
一滴清凉的液体正好掉在我的额头上,我下意识抬头去看,只见周广玮的脸上布满泪水,早已不复往昔坚毅的神色。
自古愚者的觉醒、弱者的坚强和勇者的眼泪都最令人动容、见他流泪,我顾不上自己疼到虚脱的身体,艰难地抬起右手,颤抖着替他拭泪。
他哀伤地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半蹲下来,平视着我,目光掠过我脸上的每一寸皮肤,看得仔仔细细。
我无力开口,只听他问:“小茵,在你最痛苦的时刻,都是这样咬着牙挺过来的吗?”
我呆呆地望着他,没有余暇去思考并回答他这个提问。
他眼角滚落两颗饱满的泪珠,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是一个混蛋。”
我无法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我还活着,他还活着,我还能见到他,这已经足够了。
见他悲伤难以自抑,我真担心他一组组长的形象扫地,毕竟很多组员都在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若是被人看见他流眼泪的样子,日后指不定又要有什么闲话。
我艰难地转头想帮他观察一下形势,发现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我们身上。只不过,那目光中并没有我想象的看热闹意味,反而充满了不忍和动容。
显然,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做手术,这让很多人对我刮目相看,他们也不再认为周广玮对我的关心是因为他没有看清我的真面目。
呵呵,原来一个人要想声名尽毁是那么容易,想要洗白也并不困难。旁人永远不知道真相,却十分喜欢用自己的主观去臆断真相。
我觉得很好笑,安向阳早已背叛我,跟周广玮站在一队了。本来男人和男人之间就容易结成同盟,更何况,周广玮还是令人无法拒绝的那一种。
至于他们私下里说了些什么,有多少关于我的情报,我通通都不想追究。我只是一个等待调遣的编制内人员,只要调令下来,我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
我不吭声,周广玮点到为止,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就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军统局本部。整个路程中,我颇有些故作姿态,而他则是从头到尾坦然处之。
一进局里,他直接带着我去了医务室,对里面等候的医生说:“老严,帮我关照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见他和这个老严不见外的样子,我不由得心中一酸,想着他到底是受过多少次伤,才能和医生混得这么熟?
老严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看上去就一副医者仁心的样子。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和善地问:“小姑娘,中弹了?”
他态度虽然极其良好,但我总觉得,他的语气中有种见怪不怪的意味。也是,生死之事,在这里本就很平常,能活着回来的,总比回不来的幸运很多。
我点头,伸出左臂,给他看我的伤口。他略一沉吟,问我:“小姑娘,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该给你来一针麻药的。但是,前线战事吃紧,药品供应不上,我们军统更是没有多少分量,前几天就已经用光了。”
“哦。”我轻轻应着,心里却远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么平静。古有关羽刮骨疗毒,今天我蒋茵就要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生取子弹了吗?
医务室外,周广玮正在给受伤的同志检查伤势,以决定他们就诊的顺序。就在我犹豫的时刻,他重新走了进来。
看见他,我本有些畏惧的不安之心瞬间平稳了许多。就听老严说:“其实这颗子弹也可以不取出来,只要它不发炎。但遇上阴天下雨,这块伤口可能会隐隐作痛。”
周广玮皱了皱眉,打断他说:“老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为什么不把子弹取出来?”
老严好脾气地又解释了一遍,“我们的麻药用光了,小姑娘身娇肉贵,我怕她承受不住。”
周广玮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看向我的目光中有种想要不惜一切保护我的意味。
我瞄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你不是说因为我救了你,你很高兴吗?”
他一副悔不当初的神情,几步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小茵,我错了,我收回刚才说的混账话。”然后,他转向老严,“你知道哪里能弄到麻药?我马上就去。”
老严遗憾地摇摇头,“凡是药品,肯定要先送到前线以做军需。如果军统都没有,其他地方就更不会有了。”
周广玮的脸上现出焦急来,指着我问老严,“你的意思,要不然让子弹留在她的胳膊里,要不然就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施行手术?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你的麻药就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