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扶余演才豁然起身,道:“扶余泰,你闹够了没有?唐军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你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你真的是百济的王吗?你以为父王不清楚你的野心吗?他带着扶余隆跑了,去找高句丽人了;他把我们丢在这里,就是想让我们去当替死鬼!你一直自以为很聪明,可看看你做得那些事——口口声声大唐不会攻打百济,结果人家专挑好捏的;提拔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家伙去当耽罗都督,搞得岛上鸡飞狗跳,倭国新罗都来插手;扬言要趁大唐出兵的机会进攻新罗,现在呢,连阶伯将军都战死了!你居然还想重修凤凰台,你岂不知那是祸国乱政之源,妖孽丛生之地!我本以为你爬上王座后会想出什么退敌之策,结果呢?哈哈,跳梁小丑,粉墨登场而已!”
扶余演说到动情处,唾沫横飞,完全没注意到扶余泰已走到他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待他发现时,已被扶余泰一巴掌抽到在地,又重重挨了几脚。没有扶余勇在身边,其他王子一个个神色各异的缩在座位上,谁都不敢站出来帮忙。
扶余泰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道:“爷爷啊,这小子说你最喜欢的地方是祸国乱政之源,妖孽丛生之地;三位老大人,他还说你们是跳梁小丑,粉墨登场!扶余演啊扶余演,你别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倒是挺能扯,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根舌头,每根舌头到底有多长!来人!”
“哗啦!”有王室禁卫从殿门外现身。
扶余演连滚带爬的躲开几步,道:“扶余泰,你自称为王,竟敢当殿打人!”
扶余泰卷起袖子,道:“我身为长兄,如何不能打你!”
扶余演跌跌撞撞的爬开去,道:“扶余泰,你疯了,你是疯子,你会毁了百济,毁了我们所有人!我要去熊津,把一切都告诉父王,让他来处置你!”
“锵!”扶余泰拔出佩剑,大步追上。
扶余演转身就跑,一脚踩在朝服的下摆上,“扑通”跌倒在地。
“唰!”扶余泰手起剑落,血光暴现。
国牟成两眼一黑,朝一边歪倒。
扶余珪惨叫一声,好似那一剑砍在了自己身上,应声倒地。
沙吒千福闭上眼睛,从眼睛缝里用余光瞥了眼一左一右两个老戏骨,也跟着往前栽倒。
扶余演的首级“咕噜噜”滚了几圈,在众王子跟前停住。扶余泰提着滴血的长剑,缓步上前,朝扶余演无头的躯体踢了两脚,捡起他的首级,高高举起。这一剑,凝聚了他多日来全部的怨念和愤懑,出手如电,快准狠辣!
“我曾在朝堂上请杀太子,”扶余泰的声音冰冷刺骨,“你们都以为我是在演戏,是说着玩,可我是真想杀他!可惜,他完蛋了,不值得我动手,自己跑去送死,死了还能恢复太子身份!今天,还是在这个朝堂上,我杀他,就是要你们知道,我,扶余泰,说到做到!”他扫过在场众人,道,“杀人的事,岂能儿戏!”
众臣噤若寒蝉,谁都不敢插嘴,唯恐扶余泰又暴起杀人。
扶余泰像是想起什么,道:“沙吒相如和扶余尧在哪里?”
趴在地上装晕的沙吒千福心里“咯噔”一下,沙吒相如啊沙吒相如,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七月十一,未时。
新罗军的战旗终于出现在了泗沘城外,可横亘在金文品所部两千骑兵面前的,是一片火焰般的赤红。金文品轰然勒马,摘下头盔,驻足远眺。金庾信给他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泗沘城下,哪怕只有一个城门,也不能让唐军将泗沘城独占了!可眼前这片火焰般的赤红着实让他吓了一跳,百济什么时候凑起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了?定睛一看,才发现火红的战旗上绣着的不是象征扶余族的三足鸟,而是硕大的“唐”字,还有张牙舞爪的金龙。
“是大唐龙旗!”金文品倒吸一口凉气,唐军果然已经到了,目测人数不会少于两万。军令如山,金文品一咬牙,下令全军开动,向唐军靠近。
“轰隆隆!”蹄声大作,在新罗骑兵发动的同时,唐军阵中同时奔出两支骑兵,一左一右朝新罗骑兵包抄过来。唐军大阵中央,数百面一人高的大盾齐刷刷竖起,组成一道钢铁长墙;大盾后的士兵根据午后阳光的方向,稍稍偏转角度,刺眼的强光便经盾面折射向新罗骑兵。新罗骑兵的坐骑们被强光一晃眼,纷纷受惊,原地乱窜,整个骑兵队列顿时乱成一团。
“哗啦啦!”数百枝尖锐的步兵长槊出现在盾牌与盾牌间,伴随隆隆的鼓声,唐军盾阵缓缓向前迫近,很快就与两翼骑兵一起将新罗骑兵三面合围。
新罗骑兵们看看唐军骑士胯下高大雄壮的战马,又看看自己胯下矮小战栗的坐骑,顿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觉得对方才是真正的骑兵,自己不过是骑着牲口赶路的驴骑兵,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想打又不敢。
金文品又惊又怒,唐军这是什么意思,认不出来是友军吗?难不成还想把他们就地围歼不成?金庾信可没说万一被唐军包围怎么办。
唐军三面围定,便不再向前压迫。唐军中奔出一骑,上面的军校用一口关中腔喊道:“兀那贼军,放下兵器,下马不杀!”
“放下兵器,下马不杀!”
“放下兵器,下马不杀!”
数千唐军齐声高呼,关中腔还夹带着河南腔、河东腔,个个中气十足。
新罗人本就个子矮小,被数千个魁梧壮汉这么一围,胆气顿失,一个个战战兢兢惶恐不已,连手中的兵器都握不稳。两名军校策马凑到金文品身边,道:“将军,唐军不像是要跟我们会师的样子啊,怎么办?”
“西八,大帅说得没错,唐人背信弃义,果然在玩我们!”金文品能统领新罗为数不多的骑兵,脑子就比大部分将领活络,这个时候硬拼肯定不行,后果新罗承担不起;既然不能硬拼,那就先屏一段时间,看看唐军到底想干啥,于是道:“传令下去,让兄弟们都别怕,唐军不会真打!这可是在百济的地盘上,拿好兵器,别让唐人和百济人看笑话!”
话音刚落,那一口关中腔的唐军军校又喊:“我数到十,再不放下兵器,格杀勿论!”
金文品倒是能听懂几句汉话,可这关中腔就勉为其难了,完全听不懂对方在喊什么。金文品觉着应该先沟通一下,本想找个通译,可走得太急压根儿就没带,只好找来个大嗓门的军校,让他先出阵试试那边能不能听懂。
于是,一个听不懂关中腔的新罗军校,和一个听不懂三韩土话的大唐军校,隔着老远在两军阵前你喊你的,我喊我的,谁也听不懂对方在喊什么。
对面唐军军校十到一数完,盾阵后就响起一片开弓拉弦之声。
金文品见沟通无效,只好亲自策马出阵,喊回那大嗓门军校,用生硬的汉话喊道:“吾乃新罗……”刚说了四个字,一枝羽箭呼啸而来,扎进他前方一尺外的草地里,箭尾兀自颤动。
“西八,又是一群野蛮人!”金文品想起阶伯手下那群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汉军,忍不住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