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活命就别吱声!”迟受信并没有屁颠屁颠跳出去跟他老子会合,而是像头蛰伏的豹子,看管着自己的猎物,静静的守在暗处,目睹火龙从天阶蔓延开来,在一层平台掠过,继而向二层进发。几个内侍上前阻拦,转瞬就被滚滚人流淹没。
泗沘城。
城门缓缓打开,一支黑压压的大军井然有序的开进城中,迅速散开,化整为零,一队队的消失在漆黑阴暗的长街小巷中,直扑王宫、府库、重臣宅邸等地。
行宫里飘来阵阵歌声。那是王后的声音。沙吒能歌,迟受善舞。而今迟受不在,沙吒独留,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哗啦!”火龙在宫门前停下。内侍、宫女纷纷拜倒。两位佐平大人联袂逼宫,不是他们所能阻止的。黑齿沙次收起带血的长刀,斜了迟受宣达一眼。作为全国最高军事长官,黑齿沙次的加入,给迟受家的政变成功加入了巨大的砝码。可实际上,迟受宣达和黑齿沙次,这两个足以左右百济朝局的男人,在共同对付沙吒氏一事上,竟连一次真正的会晤都不曾有过。迟受宣达只是在官署外给了黑齿沙次一个眼神,告诉他一个时间,后者便心领神会的开始准备。或许,两人都在等这个机会。
然而,他们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信任。
两人本该分头行动:迟受信带人突袭凤凰台,控制王室,清理宫中的沙吒氏人;黑齿沙次带兵占领泗沘城,消灭其它沙吒氏人,稳住大后方;待迟受宣达保护新王回到泗沘城,黑齿沙次便以武力胁迫众臣拥立。
可他们同时出现在了凤凰台,迟受宣达不放心把泗沘城交给他,黑齿沙次也不愿让迟受宣达独占迎立之功。两人肩并肩,相互合作,相互提防,貌合神离的站在宫门前。
那歌声,让迟受宣达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那阴沉深邃的宫殿,好似一头蛰伏的巨兽,爪牙蜷缩、腥唇微张,藏起锋利的獠牙,等待猎物的出现。
黑齿沙次突然想到阶伯和扶余义慈,那道军令是他下的,那两个人居然带走了白马江大营的全部战力,然后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即便他们能控制凤凰台,可百济真正的根基,是在泗沘城,没有都城,没有众臣的支持,他们极有可能摇身一变,从拥立新君的功臣,眨眼变成大逆不道的乱臣!
事已至此,宫门近在眼前,又能如何?
所有人都在等待迟受宣达的命令。只消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手持兵刃杀进宫去,手刃奸贼,匡扶王室,拥立新君,建立不世功业。
等待能让人清醒,让人冷静,可等待也会放纵时间流逝。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对手,也非自己,而是时间。迟受宣达终于下定决心,缓缓抬起手,朝宫门处重重一指。身后的队伍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冲进去,杀光,抢光,荣华富贵,只在今夜!
沙吒王后缓缓起身,将目光挪到扶余璋身上,突然变得温柔。这个执掌权柄数十年、自己曾经试图爱过的男人,就这样任人宰割般躺在那里。他真正爱的人,那个迟受家的女人,此刻就跪在旁边,面露讥色。她并不讨厌她,相反,她身上有种让人十分舒服的淡雅气质;可正是这种与世无争,让她躲过了宫中的是是非非,最后变成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动摇的存在。
无法轻易动摇?王后脸上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她想起一个游戏:一只小松鼠,怎样才能用短的时间穿越重重迷宫,吃到终点的松果?
迟受宣恩相信,大哥一定已经得到了宫里的消息,而自己要做的,仅仅是等待。
“宣恩,入宫十六年了吧?”王后突然问道。
迟受宣恩微微欠身,道:“我自己都忘了,王后记得倒清楚。”
“父子俩,谁让你更快乐?”她走到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挑衅地问道。父,便是眼前的那个男人;子,则是战死的扶余义勇。
“他们俩,谁让王后更快乐呢?”迟受宣恩淡淡反问。
“自然是他了。”沙吒王后不假思索道。他,随便哪个,都是他。
迟受宣恩笑了起来,露出一对漂亮的酒窝。
“而你,又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说话呢!”
话音落,迟受宣恩只觉一阵窒息,脖间已被一根绳索死死勒住。
“我留你到今天,就是要让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翻盘!”
迟受宣恩用力挣扎,可绳索却越来越紧,眼前一片漆黑。
“我很想知道,他见到你的时候,是喊夫人,还是母亲!”
烛火剧烈的跳动起来,随时都将熄灭,良久,终于平复下来,化作一团小小的火焰。
迟受宣恩缓缓倒下,就倒在扶余璋的软榻前,一只手搭在榻沿,伸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