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湖

鸾翔九天 云城九少 7689 字 11个月前

那逼飞数道箭簇的,不是他物,正是这竹林当中再普通不过的竹叶。

“朱七娘子的绝技无影竹剑!还说你和她不是一伙的!”

6飞蛾

箭雨越来越密,林中穿飞的竹叶也愈来愈多。

虽有朱七娘子并肩作战,但仅凭二人之力,亦难敌轮番箭雨攻击。

“擒贼先擒王,先杀宋深。”

朱七娘子与宁玄背对而立,低声轻语。

宁玄闻声,掌中发力,在朱七娘子的掩护之下,朝着宋深一连射出数片竹叶。

但能高居盟主之位,宋深又岂是等闲之辈?

长枪在胸前舞动,那些竹叶被宋深悉数击落,最后更是反守为攻。

掌心猛击马背,在一声嘶鸣中,宋深腾空而起,一杆长枪与箭簇同时朝着宁玄刺来。

聚叶反击,宁玄的竹叶接连割破宋深皮肤,却见他并不为所动,仍直直朝着自己刺来。

宁玄只一眼,便知那力道不小,分明是铁了心要鱼死网破。

他连忙侧身闪过,然而几乎同时,心头便警铃大作:不好!

果真,等他回头再看之时,宋深的长枪已经从朱七娘子的后背刺入。

“七娘子!”

一道惊呼之声,响彻整个竹林。

竹枝轻晃,不知是夜风拂过,还是天地悯怀。

“敢盗圣火令,就要有必死的觉悟。”

手中长枪一转,宋深将缨枪轻而易举地抽出,带动那桃色绸衫徐徐坠落,恍如春日的灼灼桃花,在一地碧色里绽放。

“她已经死了,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提着手中枪,宋深一步步朝着宁玄走近。

“交出碧玉环,我还能让你残喘而活,否则,便休怪我不近人情。”

长枪横于胸前,宋深指着眼前的宁玄。

他太了解这个侄儿了。

胸无大志,若非被朱七娘子蛊惑,怎会与自己叫板对抗?

宁桓是个瘸子,所以纵然也习得宁盟主的武功,却比不上自己这个捡来的徒儿。

而宁桓不仅自己不争气,生的儿子也是个没出息的,自小习武偷懒耍滑不说,性格更是安静宛如女子。

这样一个小时候便让自己祖父失望至极的子孙,长大之后,依旧宛如文弱书生,能有什么能耐呢?

所以下一任盟主,便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他宋深的头上。

只是,宋深并没有想到,这个曾经被他一度瞧不起的宁家小公子,如今却也有了不一般的能耐。

不过,不重要了。

这般小儿打闹,在他看来,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花架子,在他宋深面前,仍旧不值一提。

“我再问你一次,是交,还是不交。”

长枪刺出几分,宋深言语之中威胁昭彰。

背后的竹屋哔啵作响,不用回头,宁玄也能想象得出身后是何等狼藉,而落叶卷起的烈火,也已经清楚地映入他的眼眸,开始滋生蔓延。

“我也再说一遍,碧玉环,我——拒绝给你。”

双手捻作兰花势,划圆周而聚胸前,比先时更多的竹叶自地上无风飘飞,紧接着快速旋转,围着宁玄快速旋作一个连接的球体。

“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深再无耐心,长枪一旋,便朝着宁玄周身的竹叶刺去。

一者斑驳易散,一者锋芒毕露,那一番主动出击,宛如飞蛾扑火,结局显而易见。

宋深面上笑意更深,但转瞬,那笑意便凝结在面上。

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生出几分不可置信,慢慢低下头来,他看着背刺入腹中的枪杆,临了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7烟影

世人都道朱七娘子魅影无形,没有她偷不走盗不出的东西。

但其实在最早的时候,朱七娘子还不是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

江淮一带的黑白两道,都得给这个劫富济贫但却传闻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几分薄面。只因她独创的无影竹剑,能以竹叶为刃,杀人于无形之中。

但凡交手之徒,无一幸免。

就在整个江湖人心惶惶之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原本心狠手辣昭著于世的朱七娘,突然在世间销声匿迹,后来再有传闻,便只剩下窃宝留名的名声。

而江湖传她近日所盗,则是盟主宋深的身份象征,圣火令。

但好戏尚未登场,便传言竹林一战,朱七娘子与宋深同归于尽,双双殒命,圣火令与宋深一直寻觅的宁家碧玉环,亦不知所踪。

“廉颇老矣啊!”

听着前面佩剑的二人说着这一切,又发出几分遗憾的感慨,紧随他们身后的白衣男子压了压斗笠,拿着酒壶走向另一个方向。

莹莹青竹,绿意盎然。

没有人知道,烟影无形朱七娘,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朱烟、影竹,合起来才是真正的朱七娘子。

直到独创无影竹剑的妹妹影竹嫁给宁桓为妻,那枕边之人,才明白自己所娶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江湖正道,不能存宵小于世;但人伦纲常,却也无法让他抛妻舍子。

但自此之后,直至亡去,宁桓也再未踏足妻子所在的别苑。

“玄儿,母亲对不住你,这些年让你一直以男儿身示人,确是出于私心,生怕你父亲将我休弃——但你要明白,哪怕你是女子,作为武林名门宁氏的后人,想要在这江湖立足,也需得有一身好本领。所以今日母亲教你的这些,你定要看仔细了——”

庭院深深,飞花树荫里,人影与竹影齐飞,剑意并衣袂共舞。

不管是逼她习武的母亲,还是全心辅佐宋深执着于自己心中江湖道义的父亲。

没有人问过她真正想要什么,又向往着什么。

从来都没有。

竹林间身影跃动,那萧萧竹叶亦并存剑气,带着那竹间一座坟茔,莫名肃穆。

伴着最后一片竹叶落地,一道清脆的碎裂之音也就此传来,几道朱红碎片落于坟前,依稀可见其上“圣火”二字。

坟前的白衣少女面色清冷,蹲下身来,安静地将那碎片一点点埋入无碑的枯冢。

“这江湖,从来都只是你们的江湖。”

碗中涟漪微泛,宁玄知道那人又来了。

纵已被拒三次,却依旧执迷不悟——许是被那三顾茅庐的故事欺骗,但这世间再无诸葛,更枉论先主。

他们要的东西,他给不了。

更不愿给。

1烦人

宁玄在这片竹林占林为王的时候,周围还没有这么聒噪。

泉鸣鸟歌,风扫月隐,再加一壶清酒,间或荷笠听雨,他本以为人生百年,惶惶然不过如是,日子就当这么岁岁年年的过去。

直到那些人的出现。

或许真如他们所言,宁家的后人,终究不能妄图成为芸芸众生之一。

“请公子出山。”

已经听出茧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非在山中,谈何出山?”

宁玄摇摇头,这些人真有意思,连状况都搞不明白,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公子,如今武林大乱,圣火令不知所踪,若连您也不愿襄助,只怕这江湖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江湖是什么?武林与我何干?圣火令又是什么东西?”

宁玄不由得掏了掏耳朵,看来是时候搬家了。

然而这念头甫一生出,便被否决。

不行,若真搬家,哪里再去寻这般美酒?

莫瞧村口朱七娘子店小,酿的竹叶青倒是非一般的清醇。

拿起面前的海碗,轻轻晃动,宁玄看着那清凌凌的碧色,映着四周青翠的竹叶,只觉莫名好看。

这样悦目的佳酿,当得一饮而尽才痛快。

“令尊在世之时,曾对盟主许诺……”

举碗欲饮之时,耳畔那道烦人的声音又响起,但这次,没有人给他说完的机会。

清风徐来,只听到酒水入喉的咕咚声。

“真是烦人呐……他许的诺,干我何事?”

无奈地摇摇头,宁玄从斜倚的石板上悠然起身,广袖长袍带起地上的落叶,随着木屐声嗒嗒远去。

留在身后的,是一具再也不会烦人的尸体。

斑驳阳光里,灼目血色顺着切入喉头的竹叶汩汩流出,像极了酒水入喉的声音。

2肉材

“姓宁的,在没在!你前几次赊的酒钱何时……哎呦喂!痛死老娘了!”

扶着婀娜的腰肢,朱七娘子痛得脸都快变了形。

都说这地方民风淳朴,谁曾想头一次有人赊酒逾期,甚至连还钱的自觉都没有,非得让她上门讨要。

朱七娘子撑地起身,一伸手却摸到一个软软的还带着点热乎的东西。

“嘿!一个死人!”

探了那人鼻息后,朱七娘子发出一声欢呼。

宁玄从屋内拿了最值当的铜炉出来时,正瞧见一身桃色绸衫的朱七娘子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翻着什么。

“那什么,最近手头有点紧,七娘子你看这玩意儿能不能先抵上些……”

摇着手中团扇,朱七娘子闻声扶着腰站起身来,风情摇曳地走向宁玄,知道的明白她是效仿卓文君当垆卖酒,不知的还当她是那风月之所的妈妈。

待看清宁玄手中物事时,朱七娘子突然变了脸色,一脸嫌弃道:“老娘要你这破铜炉作甚?温酒都嫌它慢!”

“那这破屋可就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七娘子只怕空跑一趟——”想起什么,宁玄恍然,“不若这样,我再送你些许竹子,这样你那竹叶青又能省不少成本。”

“得了吧你!你先时抵的那些竹子,够我酿一辈子的酒了,你这是存心诅咒我下辈子还当不上富家奶奶!”

朱七娘子丢出一个白眼,卖了半辈子的酒水,她早不耐烦了,若下辈子还卖酒,岂不是应了那人的话,注定了生生世世的穷命?

“七娘子自然是富贵命,您贵人不记小人过,浑当我方才放了个屁……反正银子我这小人确然是拿不出来了。”

宁玄摊开双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钱只能耍无赖了。

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作答,眼珠一转,朱七娘子笑靥再生,对着宁玄扇着香风:

“之前的酒钱我可以不要,你那宝贝炉子,我也不忍夺爱。我只要一样东西——”

说着,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块肉材给我便好,反正留你这里也不过花肥一抔。”

“七娘子不怕麻烦上身?”宁玄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只要口感不差,谁知道自己吃了麻烦呢?”朱七娘子团扇摇得更欢,“潦倒入口如柴,富贵唇齿太腻,宋盟主训练出来的,只怕才筋道些。”

“七娘子喜欢的话,便只管拿去。”

宁玄大手一挥,甚是大方,罢了又合掌道:“只要不跟我计较之前的酒钱,便阿弥陀佛了。”

“我朱七娘子自然说话算话。”朱七娘子媚眼一抛,扭着腰肢摇着团扇转身,“走吧,再晚可就错过晚市了,到明天口感差得就不是一丁点了。”

“走什么?”宁玄好似回味过什么来,双目不由瞪得滚圆。

“难不成你让人家这么一个弱女子扛着他回去么?”朱七娘子眼角含笑,回头娇俏道。

3包子

当朱七娘子的包子出锅时,村里人才知道酿酒极好的七娘子厨艺也不赖。

“七娘子,啥时候开个包子店呐?哥哥们日后早晚也来你这里讨酒吃。”

屋内有大汉瞧着朱七娘子,目光灼灼,说完更与同桌几人对视一笑,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说得好似我不卖包子,几位爷就不来似的。”

朱七娘子媚眼如丝,扭着腰肢摇着扇子将刚出锅的包子盛了一盘,放到那几人桌上,“来,尝尝看,若是好了,可得给我多介绍些客人。”

“且不说包子如何,单是七娘子这秀色,便足餐了。”那人笑意深深,顺手便要往朱七娘腰间摸去,却被她一个轻盈妩媚的转身绕开,坐到了另一人身前。

带着几分轻笑,朱七娘子以扇掩口:“张大哥可得小心了,嫂子可是刚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此时想必搓衣板还没收起来呢。”

此话一出,便惹得哄堂大笑,那大汉面上讪讪,回头招呼起一旁的兄弟喝起酒来,不多时几人便笑骂一片。

朱七娘子也不当回事,自打她来开店以来,骂她的女子从来不缺,气她的男子也不少,可不管是别处,还是如今这地方,她的小店依旧门庭若市,也没见谁能将她怎么样。

“客官要不要也来一笼包子?免费送。”

一双美目笑意盈盈,热烈地望着独自饮酒的男子。

宁玄看着眼前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的朱七娘子,再看看那边包子吃得正香的几人,突然有些反胃。

“还是不必了。”

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宁玄连连摆手,顺势将目光转向窗外,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当真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