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继续道:“将军或许不知,那晚在云松林,与世子和我交手,并重伤世子的,乃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
周扬心头一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昭然若揭。
可是——
“二皇子昨日刚审问清楚那些幸存之人,他们承认自己的确是流寇余孽。”
鸾歌笑了:“那将军信吗?”
当然不信了!
周扬内心腹诽。
顾清云的那些人又不傻,如今这时候,怎么会自己往刀口上撞。
况且他才不会相信,他们会去招惹安国侯世子这个小霸王,让朝廷注意到他们有什么好处?
如今有他周扬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厢安然,若是换了其他人,或是朝廷大军压境,他不信顾清云那些人会有好日子过。
但是这话又不能直接给别人说。
那天自己晚上就稍微提了那么一嘴,二皇子差点把他跟那些流寇牵扯到一起,若是这话真说出来,他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尤其如今二皇子不知为何更是直接将矛头直指壶嘴山,他就是心有余也力不足。
“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本将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相干呢。”
“若这所谓的人证物证,不过是贼喊捉贼的把戏,将军信与不信,那就举足轻重了。”
鸾歌颔首,周扬的心思,果然不是那般简单。
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就很好。
最怕的,是什么都不求的。
鸾歌道:“既然人是二皇子审问的,又如何不会说出他想要的东西呢?周将军为官多年,虽为外将,但内廷那些审讯的弯弯绕绕,想必比鸾歌更清楚。”
周扬道:“话虽如此,但世子与二皇子一向不和,真追究起来,他的话也不过一面之辞。更何况,陛下下令全权掌管世子受刺一事的人,也是二皇子。”
换言之,就算周扬提出质疑,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个两个人,算是一面之辞,那如果事实摆在眼前呢?”鸾歌清浅一笑,“况陛下派三皇子来西山,乃是因为这件事与他无关,可如果这些人与贵妃娘娘扯上关系,陛下是否还会这样信任他呢?”
“本将承认,姑娘所言有理,但所谓的事实是什么呢?陛下的圣意,又岂是能随意更迭改变的。”
这种事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哪有那么想当然。
在射箭之比和云松林之事后,他对小姑娘的功夫刮目相看,但有时候,智慧和武力并不一定并存。
对他来说,安国侯之子是自己人,但这个姑娘却是外人。
哪怕这个外人和自己人好像关系不错,但那跟他没有关系。
“那将军可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鸾歌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黑色方巾,乍一看并不出奇,但其上暗纹织绣,似有金光闪动流泻。
周扬眼中不由惊奇。
巾令。
整个晋国知巾令豢养死士的家族并不多,但好巧不巧,他却正好认识这一方巾令。
当年……他曾见过此物。
为二皇子府死士所有。
“这方巾令,是那晚世子与奏笛者交手时,从那人身上落下来的。”
比起所谓流寇的口说之凭,又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有说服力呢?
“本将,会奏禀陛下云松林之事。”
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周扬做出了一个在此之前没有想到的决定。
看着手上当初在许州客栈之劫中捡到的巾令,鸾歌也不由唏嘘。
做出的事,就要有承认的勇气。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谁曾想到,当初华硕因个人私欲做出的事,却最终可能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呢?
不过,周扬能认出这是巾令,却是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仅仅凭借周扬的一章折子,还不够。
顾清云的话就这么被截断在喉头。
顾旸说的不错,昔日先祖为鸾镜娘娘效力,是何等昌盛繁荣,又是何等辉煌荣耀。
可是最后纵然天命之人,却仍旧免不了一死。
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被晋国取代的云国,也就此成为不能再为人所道的历史。
“但……那又怎么样呢?”
望着自己的儿子,顾清云方才的气怒渐消,转而带着几分通透,和执着。
顾旸不由哑然。
半晌,他才甩袖转过身去,隐藏在暗夜中的脸神色不明。
“父亲知道先前安国侯世子受刺一事吗?”
“周扬知道,那并非是我们所为。”似是有所凭借,顾清云并不担心。
顾旸深吸一口气,轻笑一声,继续道:“昨晚在云松林,又有人以所谓西山流寇的名义,再次行刺,西山军五十人所剩无几,安国侯世子更是再受重伤。”
“是谁?”
“和先前的,是同一批人。如今特使已到西山,所以,这已经不是周扬所能一力决定的了。”
背后再没有声音传来,见面便吵的父子二人好似从来没有这样无言过。
就在顾旸以为父亲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听到一声略带疲惫的声音:“我知道了。”
紧了紧背上的长弓,顾旸闷闷出声:“那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顾清云回答,便快步向前,最终消散在夜空下的麦浪之中。
星夜沉沉,田间虫儿鸣叫,深深夜色将顾清云包围。
风吹麦浪,衬出四野寂寂。
……
……
“你还要再去壶嘴山?”
嘴里啃着包子,赵亦问鸾歌道。
昨天从壶嘴山回来,就被周扬请去西山,晚上回来之后时间又太晚,所以二人早上用饭的时候,鸾歌才与赵亦细说了这些情况。
“恩。昨晚回来之后,我又想了想,如果说二皇子想将众人引去那里,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且看看他到底耍什么把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坏的打算,不过是遇到浮生,再战一场。
但按照目前两人交手的情况,她有凤凰神力佐助疗伤,能尽快恢复,浮生就不一定了。
而且,按照壶嘴山那般险峻的地势,居然有民众会在上面安家,耕种生活却鲜为人知,定然是有问题的。
否则,琉璃也不会信誓旦旦地让华硕将人推至壶嘴山。
“若是我没有受伤,倒是可以与你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赵亦有些遗憾。
“若不是你当时出手,我也不会赢了浮生,”鸾歌安慰他道,“且别想这么多,你先好好养身子。放心,我不会冲动冒进的。再者山下还有西山大营的守军,应当没有太大的危险。”
“那就好。”赵亦点点头,想起还有一事。
“说到这个,周扬昨天找你去给那些人看病,怎么样了?”
“到这会儿还没人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鸾歌喝了一勺粥。
托了赵亦的福,这两天早上都是一些清淡的食物,谁能想当初自己何等馋嘴,整日想着和云衍去御膳房偷东西吃。
仔细想来,也不过短短两年,可是发生这么多事,恍然已经过去许久。
如今不管是自己还是云衍,都不用再那般谨小慎微,可是在吃食上,却也没了过多的兴致。
“说起来,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赵亦带着几分好奇。
鸾歌不会医术他是相信的,所以才不愿意她跟着周扬去大营。
“也说不上来,但看着症状跟之前济世堂接诊的病人很像,所以就先按照无落开的方子试了,如今看来,可能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鸾歌心里其实是忐忑的。
方子是舒阳未卜先知给自己的,这句话说出来鬼才会相信,倒不如推到无落身上,反正他也不在,赵亦更不会无聊地去查证。
“那用不用去复诊?你也说了,只是症状像,但万一不是,也好歹尽早发现。”
鸾歌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吃完饭我再去看看。”
若不是昨天发现药方中几味药材确实是对症的,又暗用术法检查过众人的身体,确定没有什么大的危害,她也不敢贸贸然开出来。
毕竟,那是人命,不是旁的东西。
但这会儿赵亦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不妥的地方。
人各有异,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同,只怕药效也会有不一样的地方,过会儿还是去西山看一看,若真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用术法补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