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可以不计后果,那军中那些军医完全可以胜任,之所以会求到鸾歌身边,自然是为了绝对的稳妥而来——哪怕不是绝对的稳妥,也至少是有些许把握。
周扬需要的,自一开始,便是可以治这一个结果。
所以听到鸾歌这番话的时候,他陷入了沉默当中。
但最终,他还是抬起头来,一双鹰隼般的炯目望着鸾歌:“姑娘其实是不愿意治吧?”
若真的不会治,也应当是真正探视了病情之后,才得出这般结论,而不是未曾望闻问切,便一口回绝。
已然认定鸾歌的不配合之后,苦等一下午的焦躁和烦闷此刻霎时爆发。
鸾歌清楚地感受到周扬逐渐变化的气息,从原本的和善化作最后带着些许不悦,她不由轻轻地合上自己的双手,交错在腰间。
看似是衣服恭谨谦逊的模样,可是若是仔细瞧去,便能看出这样的姿势最方便她抽取腰间的长鞭。
剑拔弩张之势骤升,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几声咳嗽声从楼上传了下来,突兀地打破客栈内死一般的沉寂。
众人都不由转脸看去,正瞅见在元宝的搀扶下,掩唇临栏的赵亦。
“世子。”
众人一道行礼,没想到赵亦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那些中午被赵亦狠狠教训过的人心下明了,只怕这安国侯世子又是来给这小丫头撑腰了,因此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上来回禀,还在下面磨蹭着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小爷还在等你回来复命吗?”
赵亦没有理会众人,而是冲着楼下带着几分薄怒呵斥道。
鸾歌稍一错愕,很快便明白赵亦这是在替自己解围。
不由看一眼旁边的周扬,带着歉意点了点头,然后挪动双脚快速上楼,到了赵亦跟前,这才屈膝行礼,乖觉道:“世子恕罪,是鸾歌思虑不周,望世子恕罪。”
没有说自己被周扬所拦,而是将所有的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纵然知道这是赵亦想借由质问自己为何拦人,但听到鸾歌这样聪明的回答,周扬才觉得那丫头不是真的太过自恃放旷,至少还是懂一些规矩的。
因此他也不再沉默,直接朝着赵亦拱了拱手道:“世子身子不适,何不在屋内好生将养?”
“周将军。”赵亦望着周扬,想着母亲在家书中提说到的那些话,不由笑了笑道:“我倒真的是想好生在床上躺着,可是将军在这里不问咎由,就拦着我的人,让我如何能安心养着伤?”
这话说完,也不知是有意无意,赵亦又猛然咳了几声。
若不是知道赵亦身子其实真的并无大碍,只怕鸾歌也会相信他这般虚弱的样子,是真的伤得不轻。
“我来这里所为何事,我想世子很是清楚。如今营中将士许多人得了重病,军医和村镇的医者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我才想请鸾歌姑娘前去查看一番。中午那些人不懂规矩,着急之下冲撞了世子和姑娘,世子惩处他们便可,但是营中将士们却是无辜,还望世子看在究竟同袍一场,都是为我大晋尽心竭力的份儿上,莫要再因为中午的事情计较,让鸾歌姑娘随下官走一遭。”周扬是真的气的不轻,此刻全然一扫往日那憨厚好言的爽朗样子,出口之言也是针锋相对毫不客气。
但他偏生摸错了赵亦的性子,不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尤其是见不得旁人恶意揣测自己。
“那将军的意思是,赵亦是故意扣着人不放,因为自己小肚鸡肠而置众将士们的生死于不古咯?”说到这里,只听赵亦冷笑一声,道:“可是将军何不先打听清楚,我身边这位医者,到底是给人看病的,还是给畜牲看病的——你让一介兽医去给营中将士们治病,让那些病患如何自处?又让那些军医们如何作想?”
这话一出,底下众人霎时议论纷纷,就连周扬也有片刻的错愕。
好似一直以来,鸾歌跟在赵亦身边的原因就是为了照顾苍狼,她说自己对医道感兴趣,但是却也在一直否认自己会看病。
只是因为自己一直记得这姑娘出身济世堂,在神医无落手下,所以自顾自地觉得她是真正的大夫……
慢慢想起来的周扬突然觉得十分尴尬。
可是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
因为楼上又传来一道声音,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鸾歌:“既然周将军不介怀,那鸾歌你不妨跟着他走一遭,或许医道共通,有什么所得也说不准呢?”
眼前的小道野草蔓生,沿途一边是挺立的峭壁,一面则是不见底的深涧,左右分开的两支如同盘旋而上的天路,直往看不见的顶端。
纵然见识过西山与苗疆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天堑,可是此刻看到这般造化神秀的景象,却仍旧让她惊奇诧异,感叹着世间万物的神奇。
这样不似人间物的景色,倒颇有几分云阳山毒瘴盘旋叠峦的神秘。
“不过一介流寇,却能先天占据这样一处灵气十足的好地方,还真是捡了大便宜。”
深吸一口气,鸾歌只觉整个人浑身的疲惫之意都消散而去,明显感受到这地方散发出的灵气。
或许是因为这壶嘴山乃是恶名昭著的流寇大本营,鸾歌一路走来周围竟然人烟罕见,鲜有百姓居住在附近,尤其是从路边疯涨的野草,和被人踩出的一条狭窄的小道便可见一斑。
用在山脚树林中折下的树枝探着路两边的草丛,鸾歌沿着左侧的小路拾级而上。
一旁是峭壁,一旁是山涧,尽管此时依旧带着午后的闷热,但吹面而来的风却颇有几分清新凉意。
眼前的道路绕着石壁旋转而上,以鸾歌的脚程,走了已经有半个时辰,却已经在半山腰徘徊。
“居然还有这么远,这地方当真是流寇们住的?光就是上山下山也有得折腾吧?方才还觉得这地方不错,此刻看来还真是不适合正常人住。”
捶了捶微有酸痛的腿,抬头望着显然还有好一截的山顶,鸾歌不由吐槽道。
“难怪走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守寨的山贼之流,这样真走上去只怕不是瘫了就是累趴下了,哪里还有什么围剿山贼的可能?比起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里用什么易守难攻?根本守都不用守嘛……”
拨了拨地上的草丛,鸾歌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石壁调息起来。
按照常规的法子一步步走上去只怕是行不通了,看来只能稍作休息,运功攀上山顶,好去上面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况且她出来的时间本就半上不下,折腾了这么许久,时间已经不早了,为免赵亦和宜碧等人担心,还是得赶在天黑之前尽快回去。
这样想着,鸾歌心绪稍平,很快便调整好了状态。
但见她撑地起身,暗暗运功,腰间长鞭轻松甩出,在石壁上探出脑袋的树枝之上几番借力,很快便直线抵达了山峰的最高处。
然而眼前看到的一切却让她难免错愕。
没有想象中似是西山大营般的层层戒备,也没有印象中贼寇窝点那般旗帜飘扬。
现于她眼前的,是一片金黄的麦浪,铺在眼前似是华贵的锦缎。
随着山涧的风吹来,麦浪在她的眼前摇摆晃动,起伏成金色的海洋。
鸾歌不由向前走了几步,隐约还能看到麦浪尽头那轻轻飘起的炊烟,和星星点点的劳作之人。
她不由蹙眉。
这真的是所谓西山流寇的居住之地么?
为何恍惚间她似是看到了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没有桃花朵朵,却有风吹麦浪绵延不绝,落于其中的,是无尽的悠然与令人神往的自在逍遥。
鸾歌就那样握鞭而战,直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远处亮起昏黄的灯光,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一站,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夜间的风吹在面上,鸾歌一路御风,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场景。
这中间到底有怎样的误会?
一路沉沉回到客栈,鸾歌因心中有事,未曾留意旁的东西。
谁曾想她刚踏入客栈的门,眼前便齐刷刷随着一人的动作,站起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