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第155章 愁云惨淡东泽言

鸾翔九天 云城九少 4473 字 11个月前

两个月来,向来心念一致,不曾有过分歧的二人第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态度。

脚下是滚滚向东的泥沙浊水,而不知何时起,早间停滞的细雨又再一次飘洒开来。

天边云气沉沉,站在山丘之上的二人静默不言,所有的情绪都弥散在纷杂的雨丝中。

“那如果舒某能保证这些人不受损伤呢?”

斜风吹来,将细密的雨丝扫落在舒阳面上,他的唇角澹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似是欣慰,又似是释然。

“先生?!”华宸猛然抬起头来,似是不可置信。

“也怪我方才没有与殿下说清楚。”舒阳笑意渐深,“据舒某推测,约莫五日之后,会有一场暴雨,在此之前,陛下的旨意会抵达,而太子的初次尝试,只怕也会在这些日子开始。殿下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至于下游可能会涉及到范围的百姓,就交给舒某吧。”

“华宸代泽州百姓谢过先生!”

带着莫大的欢喜,华宸朝着舒阳直直拜下,在烟雨中晃似一副道不明的氤氲画卷。

仁善德心,是为人君者必不可少的一面,只是这份仁德之心,在未来越来越大的诱惑和权衡当中,你又是否还能继续葆有?

舒阳唇角的笑意渐收。

雨越发的大,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别于泽州的绵绵阴雨,此刻西山安平镇中阳光正透过窗户撒进屋内,照在鸾歌裙脚的衣摆上,将描绣的金边透过绚烂的光泽。

赵亦听着她的问题,不由失笑。

方才自己问她为什么会选择三皇子,谁曾想这丫头居然也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世子又为何偏向于三皇子呢?”

安国侯赵氏一族从来不参与党争,从来都只忠诚于国君,这是晋国开国以来君臣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与誓死遵守的规则与契约。

而此刻,对于这个未来的安国侯继承者,鸾歌却大胆放肆地问出了这么一个不羁的问题。

而更让人惊诧的,是赵亦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有时候,跟聪明人说话很费力,因为他们总是不说实话,云里雾里绕来绕去一不小心便会会错了意。

但有的时候,跟聪明人说话却也很有趣,因为不用太过直白,便能点透对方心中所想,所有明的暗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无言之中心领神会。

而此刻,赵亦的感觉很显然就是后者。

“虽说同时寄人篱下,可到底也分主人的好坏——若是可以同甘共苦,或是洞达通明的屋主,尚可留给客居者一席之地以安身,那主客之间到底生出几分情分,来日回报倒也心甘情愿;可若是遇上那些蒙昧不清,要么想赶走客人,要么连自家片瓦屋舍都想要拆墙掀瓦的,客人如何不考虑覆巢之下无完卵的事呢?”

笑看鸾歌,赵亦道出最后一句话:“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傻,不会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七月流火,整个中州大陆处处骄阳似火,蝉鸣鼎沸呼号着夏日的闷热,但此时的晋国泽州,却是连日细雨绵绵,浑似绵长梅雨季,看不到云层之后的隐匿的太阳。

这一日,连天阴雨终于暂缓,但天上依旧是乌云满天,低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望着脚下混合着泥沙奔涌而过的浑浊水流,玄衣男子面上的郁色越发浓重。

第三天了。

自从来到泽州,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这几日来,自从初至泽州,他便每日来这东泽河畔徘徊,瞧着原本清澈的河水的日渐浑浊,从山上带下来的泥沙越来越多,心中徒有焦急却始终无可奈何。

主导管控此次治灾的太子,依旧和那些人官员们享乐醉酒。昨夜又是一场宿醉,到如今还不曾醒来。

虽是顶着副治灾特使的由头,然而以太子的多疑与自负,此刻显然并不是说动的最好时机,但是眼前这东泽河水东流而去,在下游却又会多淹没多少顷沃野田地?

玄衣男子眉头紧锁,兀自沉浸在忧虑当中,故此未曾觉察到身后悄然而至的人。

“三公子仍在忧心?”

一道宛如山涧澄澈清泉的声音传来,不用回头,华宸也知道这人是谁。

能每每算准了他的所在,又能这般猜透他的心思,敢于这样与他说话的人,除了身边新近的幕僚舒阳之外,还有谁能,还有谁敢?

“先是在安阳,我只觉山水有情,能够通情达意,缓解人心头烦忧;可是如今望着眼前的洪流涛涛,却只觉不过是自作多情。若是山水当真有情知意,又如何会这般一往而前,淹没无数无辜之众?”

眼前之人负手而立,挺直如苍松桀骜,但道出的话语却是带着无尽的悲悯与凄凉。

说完这话,他不曾回头,而是远眺茫茫阴翳穹宇:“先生是术者,宸素闻有术能可通万物语,可否告诉华宸这山河到底作何想,忍心将这泱泱洪流直下。”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不过是人强加与这世间万物的感觉。自然之物运行自有其轨道规律,就算是有神有识,却也有无奈。人是如此,又何必怨尤不能自主之物呢?”舒阳澹声开口,没有直接回答,但道出的话却也让华宸就此一震。

半晌,他才转过身来,对着舒阳深深拜下:“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今但听舒先生一言,华宸便已醍醐灌顶。”

“是三公子聪慧通达。”舒阳并不居功,但华宸却知道舒阳方才话语中不卑不亢的意味。

自己怨尤这世间之物不知悲悯无辜,可是纵然有心怜惜,可它们不能言语不能行动,又如何能抵抗这世间客观的条件,去随着自己的内心呢?

就像眼前这东泽河水奔涌而去,也是随着河道无奈前行,又有谁能控制得了它如何走,走到何处呢?

与其责怪这山水自然无情,不妨反观自我,明明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却因为种种禁锢和担忧放不开手脚,又哪里来得姿态去怨尤这自然之物?

想到这里,华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中的无奈与喟然溢于言表。

“三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舒阳依旧澹然出言,不知为何,对于他似能看透人心,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这一点,华宸竟然没有被人窥探的不满,反而却生出知己难寻的惺惺相惜。

所以在舒阳点出自己的心情,又道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华宸微微侧了侧身子,准备认真听舒阳接下来的话。

“太子的性情如此,就算今日不被算计,之后也难免着了别人的道。与其让往后我们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不妨从一开始,就让他被逼到尽头。这是一个陷阱,却也是一个好机会——这世间的事,从来都没有绝对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