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想这个问题。
凭心而乱,当初他上山的时候,就是因为那句得云阳者得天下,看中的,也是舒阳云阳山主的身份。所以在听到杨成告诉自己那些话的时候,他确然有种被人欺骗的感觉。
可是这一年来的书信往来,舒阳给出的建议都是以凡常人力所为,并没有用任何的术法之力,便能将他的困境化解,甚至埋下许多暗线,让他很多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却又让他生出了疑虑。
如果真如杨成所言,舒阳要以真正的幕僚身份辅佐自己,自己是否甘愿,是否觉得遗憾?
现在听到舒阳亲口所言,华宸先前的所有顾虑在一息间皆被抛却。
没有术者之力又如何?以人力与天相争,凭着谋算深划以求所得,难道不是比那无异于嗟来之食的所得更让人振奋?
“先生愿躬身相佐,已是宸之至幸,何来介怀之说?鱼与渔之论,华宸更信后者,更信先生赤诚之心。”
华宸亦是站起,将手中倒满了酒水的杯盏递与舒阳:“谨以此酒,谢与先生相助之恩!”
舒阳回头,望着眼前之人璨星之眸,似有想到当年那个激扬风采的少年郎。
轻笑碰盏,酒尽杯空。
誓成。
结香居内,听着宜碧说完,鸾歌的面色突然有些怪异,似是想笑却又强忍着的模样。
“姑娘?”
宜碧小心探问道,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说错了话。
“你是说,我师兄现在住的地方,先前是姑娘家的闺房?”
宜朱与宜碧的面色有些尴尬,鸾歌这句话问的直接,却也没有什么错,因为秋溟居的确是李岚姮住过的地方。
只是这么一说,怎么听怎么有些怠慢与轻视,甚至有故意侮辱客人的意思一样。
生怕鸾歌误会,宜碧又慌忙摆手道:“其实也不是这样,在岚姮小姐与表夫人来之前,秋溟苑是我家公子夏日避暑的地方,后来为了表示尊重,公子才将表夫人和岚姮小姐一道安排在秋溟苑居住的。后来表夫人去世,我家公子又哪里能让姑娘家再搬出来?况且秋溟苑这里又相对安静些,也方便岚姮姑娘平缓情绪,所以公子才让她一直住了下去。直到后来岚姮姑娘嫁给二皇子,又有哪些话传出来,公子便再没有在秋溟苑住过。甚至连那边也不曾踏足过……
“我们知道,公子是不忍忆起旧事,岚姮姑娘与他多年的感情,最后却是为他人做嫁衣,敌不过二皇子的诱惑,公子伤心也是难免。
“可是如今的秋溟苑经过苏懿先生的改动,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与岚姮顾姑娘居住的时候完全不同,相反,倒是像极了公子当初避暑时候的样子。所以让舒先生住在秋溟苑,绝对没有任何看轻先生的意思,相反,这不仅仅是我家公子从岚姮姑娘的事情中走了出来,更是因为公子对于舒先生的看重。虽说岚姮姑娘住过,可是那到底是我家公子最喜欢的地方,整个府里就秋溟苑的景致最好了!”
听着宜碧倒豆子一般扒拉一大通,鸾歌刚忍住的笑意又生出,到最后只能揉着肚子,好大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丫头急急巴巴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她相信自家公子对她师兄的看重,也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家公子早已从旧情之中走了出来。
且不说旁的,至少对于这一点鸾歌是丝毫不会怀疑的,毕竟以舒阳的身份和骄傲,若是觉察不到尊重与看重,也断然不会答应为华宸做事。
可是后者,她却并不觉得。
所以她笑的,是两个丫头的天真。
或许应该说,是她们二人不愿面对事实的自欺欺人。
。
听到鸾歌这话,宜朱宜碧二人都霎时慌乱了起来。
但凡婢女被主家差去服侍他人或是召回,都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谋职,计较的不外是不同主子跟前不同的待遇罢了;可若是被服侍的主子送还给主家,那就是生生地打脸。
只有那些德行不检品性不端,或是实在触怒了新主的人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
若是鸾歌真的将她们退还给公子,莫说是公子会怎么想,就算是府里那些下等丫头婆子的闲言碎语,就已经足够将她们淹没。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宜朱宜碧二人当即跪在地上,望着鸾歌急急道:
“姑娘,可是我们二人做错了什么事触怒了您?若真是这样,我们二人定然会改,以后定然不会再犯,还请姑娘给我二人一个改过的机会,莫要赶我们走。”
“是啊姑娘,您若是赶我们走,这和杀了我们有何异?若是宜朱先前冒犯了您,您也就只罚宜朱一个人吧,不要怪罪宜碧姐姐。”
“姑娘,您莫听宜朱她瞎说,她只是小不懂事,绝对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宜碧……”
“噗……想什么呢你们?”
看着眼前着急慌乱却仍旧相互的二人,鸾歌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弄得二人都愣在那里。
“我不是要赶你们走,你们先起来,听我把话说完,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二人还在犹豫,不知鸾歌所言到底是真话还是又一次闹她们玩。毕竟方才还惦记着她们饿着肚子,专门从云鹤楼带了烧鹅回来,可是转念就又要让她们回主子那里,谁也摸不准鸾歌到底在想着什么。
“你们若是不起来,我接下来的话可就不说了。”
鸾歌佯作唬脸,直到二人都忙不迭起身,规矩地坐在兀子上的时候,她才解释道:
“不是你们做的哪里不好。相反,我很喜欢你们。但是三殿下让你们来服侍我,是因为没有想到师兄会带着我来,仓促之下找不到放心的人才做出这样的安排。我若是不知却还罢了。但如今既然知道了,又怎么好意思夺人所好?所以我让你们回旧主身边,一来是谢过殿下的好意,而来也是怕你们在这里受委屈。况且我虽然懒,但平日里做事喜欢亲历亲为。也不惯别人服侍,有莺歌和百灵她们两个小丫头就行,用不了这么多的人。这样解释,你们明白了吗?”
“宜朱不觉得委屈,既然殿下将我们调给您差遣,我们就只管尽好自己的本分,除非是真的行为不端惹怒了姑娘,才愿意被遣走,不然的话,我们只愿意在结香居呆着。”
“姑娘心善宜碧明白。可是殿下身边有浅怜和深雪在,还有一大堆的小丫头,本也不差我们几个。只是姑娘初来,若是身边没有照应的人,只怕那些爬高踩低的也敢乱动心思。且不说显得主家没礼,更让客人心寒,公子之所以让舒先生住在秋溟苑,又将我二人调与姑娘,便是为了表示看重,绝非是勉强之为。所以姑娘不必觉得愧疚,只管心安理得的受了,才主客皆欢。”
宜碧到底通透,三言两语便将这其中的道理点明。让她没有回绝的余地。
当然,也是不想就这样离开结香居。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不是公子主动将她们调回,哪怕是鸾歌为了她们好,这般回到旧主身边都会被戳着脊梁骨,生出没得风言风语来。
对于她们而言。这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鸾歌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也有些怀疑华宸将他的人放在自己身边的用意,想着与其将人留在身边却留不住心,还不如早早的将人打发了,也省得日后生出感情来又伤感情。
可是如今听宜碧这么一说,才想起她们作为婢子的顾虑。况且就算走了宜朱宜碧,难道莺歌百灵就不是华宸的人了么?
这府上,又有哪个不是华宸的人呢?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就随你们吧,若是什么时候想回殿下身边,不必与我拘礼,直接说就是。”
说着,不等二人开口,她又问道:“不过说起秋溟苑,你们能大致说说是怎么回事吗?还有今日那个二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二皇子,宜朱霎时就来气,登时便瞪起了杏眼,道:“姑娘你是不知道,那二皇子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是一个夺人所好的小人!什么腌臜事情他都做的出来!明面上一副谦和君子的模样,可是却明里暗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