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亦是聪慧,但比及太子却稍显不足,而且他虽果敢决绝,但处事之道却颇显冷酷狠厉,虽说平日里与凡常孩童无异,但那股子隐藏着的阴狠却是再怎么也无法消弭。
因此当时卫老先生告诉先帝:“此子阴骘,若可除戾性则为卫国之良将,然则为乱国之枭者。”
这也是为什么卫老先生不愿意皇帝易储的原因之一,这样的人适合乱世之中打江山,却不适合盛世之中守江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太子即位之后,卫老先生便当即请辞,选择了四海云游。
既是为了避免皇帝夹在师长与胞弟之间为难,也是怕恒王因此起了歹念而使自己惹祸上身。所谓的云游,不过是一场逃离,直到卫知梧后来发现一直有人沿途打探自己的消息,甚至毒死一家收留过自己的农户时,他才发现自己这样的决定是何等正确。
至于自己的第三个徒弟,也就是当年先帝身边大将军朱沉的遗孤,搅乱了这一晚风云的朱韫。
这三个徒弟里,其实朱韫是最像卫老先生的,因为脾气和气性,那股认准了一个理儿,遇事不喜弯腰低头的直楞性子,将年轻时候的卫老先生学了个十足十。
所以对于这个弟子,与对待太子和恒王的宽和善导不同,卫老先生对他格外严厉,也正是因此,才塑造了朱韫如今坚毅不屈的品格。
皇帝将朱老先生的神色看在眼里,袖里藏着的手掌攥了攥,才没让自己的神色上有什么不妥。只听他笑着开口,像是不知道卫老先生早在宫门处等候一般道:
“今晚这个时候请了老师来,叨扰了您的休息,实在是有不得已之处。如您所知,千华因为皇后和国舅的事情,煽动了兖州、信州等五州兵马来帝都,想要为她的母亲和外祖讨一个公道。虽说是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但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尤其是当前五州兵马数万人陈兵城外,一不小心,便会成国之大祸。
“若只是小儿玩闹倒也没什么,但是近日城里却传出什么朕非是朕,而是亡故的二弟所扮的谣言,以图动乱民心,离间君臣,挑起我楚之大乱,就连当初一同蒙学同窗十几栽的朱爱卿,也不惜违抗军令擅离职守,从郴州远远地私闯内宫要与朕一辨究竟。
“但是一言之词如何当真,所以他道出您在帝都的落脚之处,让学生派人前去请您来作个见证,是以才有了今日这番,也幸亏了朱爱卿,学生才知道原来先生早已回了帝都,但是着实不及朱爱卿早知此事,所以也还望老师海涵,一会儿见证之时,莫要因此责难于学生。”
此话一出,室内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变!就连原先如老僧入定般静坐的卫老先生,听见后面的话也晃了晃身子。
。
议事阁内灯火通明,望着从门外大步跨入的英姿男子,饶是那面上仍旧挂着几分疲惫,众人还是被这样的气势所震慑,就连坐在正位最左首的青袍老者,也不由站了起来。
“参见陛下!”
众人纷纷行礼,而那位青袍老者,虽亦行礼,却只弯了弯腰,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弯膝叩拜。
“老师!”
似是看不到那些行礼的大臣,皇帝刚一进来,便朝着那青袍老者迎了上去,扶着老者的胳膊示意他站直,这才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对师者的大礼:
“学生含昭拜见恩师!”
含昭,是晟昭帝楚怀渊的字。
青袍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冲着他点了点头道:“你我师徒,不必见外。”
话虽如此,却还是站直了身子,连避都没有避过,受了皇帝一整个全礼。
纵观整个楚国历史上的帝师,除了当年的太子太傅、翰林院大学士卫知梧之外,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就连如今教授几位皇子习字的先生,也只敢受这些皇子皇孙半礼。
“恩师这些年来在外可还好?方才听朱爱卿说您落脚于城西三巷中,学生这才知您已经回了帝都,怠慢了您实是学生之过。”起身,搀着卫知梧的胳膊,皇帝谦逊道,没有半分方才进来时为帝者的傲然与不驯。
晟昭帝尊师敬长的纯孝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对于自己这位从小蒙学及至后来一直授业的恩师,更是如同对先帝一般敬重,曾经更是为了帮恩师求取一味治疗腿疾的药,而不惜攀于高崖,险些因此而葬送了性命,也正是因此,卫老先生待当时还是太子的晟昭帝极为亲厚,比对自己的子女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