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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舒阳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被动地交予旁人之故。
因为倘或当初他用自己的鲜血完成最后一道祭炼,那么鸾歌已经聚合加固的魂魄将会衍生出新的肉体,从小婴儿开始迅速成长,不出一月,便会成为与她年纪相符合的模样。
但这也就意味着,与她血脉相通的舒阳,将同时感受着她的苦乐伤悲,感受着她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的所有感触。
……她若受伤,自己承受一半;她若受到丧命之击,他也会因此而失去半条命,从而让她——这个自己所谓的命定的应该守护的人,从鬼门关爬出来。
这种禁锢是多么的残忍,对张扬不愿受世俗控制的舒阳来说,简直是超越死亡的折辱。
所以,他不愿。
他宁肯换另一种方式,哪怕是一种更是麻烦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托而出。
永远以自己为第一位,这才是真正的舒阳。
所以他愿意一改之前的排斥,带着鸾歌千里迢迢赶往点云山找雪玉;所以他不厌其烦地为她寻找新的寄体而奔波。
只是鸾歌并不知道,她只道一切都是舒阳的善良所致,所以纵使再薄情寡淡却也对他有着几分好感与感激,所以纵使他有时恶语相向面色不善,她也毫不在意。
一切,都是因为她并不知情。
舒阳唇角划过一丝无奈:
傻姑娘啊……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睡颜,感受着那平稳的呼吸,想起之前那道黑色的天雷,舒阳忽然之间有些惶恐又有些庆幸:
幸好……
幸好……
至于幸好什么,他却又不敢再想。
床上沉睡的人并没有觉察他千回百转的心思,也无法体会他的纠结与那一丝丝的畏惧。
。
睡梦中的鸾歌出奇的乖巧,那蝶翼般轻盈浓密的睫毛静静地盖住她晶黑明亮的眸子,如同扇面一般化成一个好看的弧形,那娇小的鼻子传来安静的呼吸声,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舒阳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着难得这般安静不设防备的鸾歌,唇角也不自觉地翘起,眼底也有几分深深的笑意。
看着床上的人儿,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细嫩却仍旧苍白的面庞,拇指从她的樱唇上划过。
感受着这细微的触感,舒阳微微皱眉,不明白心中那微妙的感觉到底是何原因。
就在他皱眉兀自思量时,鸾歌似是觉察出面上微痒,头往一边稍稍倾斜,从舒阳的手下避过。
舒阳看着她无意中的动作,嘴角的弧度抽了抽,将自己的手又拿了回来。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年初见鸾歌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的师父,前一任云阳山主儃樾,将红鸾已显的鸾歌从齐国皇宫刚带回来。
彼时的鸾歌早已被人用了扑杀之刑,却好在她还留有一条性命。当时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面容俱毁不成人样的“人”:
那人几乎没有一张完整的脸——应该说她的整张脸没有完好的皮,面上的肌肉和细微的血管清晰可见,虽然有些地方已经结了褐色的痂,但因为喝水和一两句交谈所牵引起肌肉的颤动还是让那些痂印的边缘渗出血丝来,看上去直如恶鬼一般可怖。
当初因为见到她这张脸,年少的他一连几天恶心的吃不下饭。
但不得不说,纵然面容被毁至斯,连带着周身的骨头都已碎裂,整个人只能软塌塌的瘫在床榻之上,他却不曾听到一声喊叫与疼痛抱怨。
有一天,檀越师父下山,让他给鸾歌喂药,他将脸转过去,用余光看着榻上之人,随意地将碗中的药物喂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然而在他逃离之后,却再怎么也忘不了那一双晶黑明亮的眸子。
自那之后,他才慢慢对那个让他的师父丢下自己,一心医治的人,有了一丝丝的惊叹与小小的怜悯。
纵然他的心中不再厌恶她,但还是讨厌因为她的出现,师父不再关心自己,不再细心教导自己术法修习之道,只隔段时间丢给自己几本书去研习领悟。
那具身子毕竟已经毁了,檀越经过三个月的研究,最终利用伏羲鼎将她的魂魄与破败的身子抽离开来,让她的魂魄留在了伏羲鼎中不至魂飞魄散。
纵然脱离了肉体的疼痛,但他却也知道,那上古神器伏羲鼎对于人的魂魄有着炼制加固的作用,待在鼎中所感受到的痛苦绝对不少于那具肉身上所承受的。
然而纵使如此,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听到一声抱怨。
要知道,那个时候,纵然她肉体不再,伏羲鼎中的灵魂却也是可以言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