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皇贵妃放下了手中的笔,缓缓起身,对着鸾歌身旁的云姑姑道:“素云,这卷《法华经》本宫已经抄完,你且将它拿下去,和之前的经文放在一起。”
“是。”云姑姑上前将那经文小心翼翼地接过,避免触上未干的新墨,关上殿门退了出去。
贵妃见周遭无人,才看一眼鸾歌,却并不说话,反倒施施然向着一旁禅坐的小阁行去。鸾歌会意,耸耸肩跟了上去。
《法华经》是佛陀释迦牟尼晚年所说教法,属于开权显实的圆融教法,大小无异,显密圆融,显示人人皆可成佛的一乘了义。一直以来为心地法门的信众所推崇,其殊胜处有三:
第一是花果同时;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则是内敛不露。
从刚才那三尊佛像来看,贵妃所信,当是心地法门无疑。这满院幽幽绿竹,十几年向佛虔诚让你应了这不染凡尘,比那妙莲更是出淤泥而不染;十二年来的韬光养晦清静无为应了那内敛不露;那花果同时,是不是那竹子开花的盛极而衰?
真相,都是丑陋的吧?
不管事实如何,这层面具,我都要揭开来。
“母妃安好。”小阁内,鸾歌微微敛襟屈膝,朝着软榻之上已然安坐的贵妃拜下。
“莫如此唤我。”榻上之人浅浅饮茶,淡然开口。
“母妃是怨鸾歌这几年来不曾在您膝下尽孝么?”鸾歌低顺轻问,却并不抬头。
“我是何意,我想,你会比我更清楚吧。”贵妃并不恼怒,淡然一笑道:“这么些年我不曾与你明说,但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你是谁或许我并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你并不是谁。”
“母妃真是奇怪,我是谁不是谁?世人皆知,我便是您的女儿,难道这有什么问题吗?”鸾歌奇道,但心下却是一颤。
“还是坐着说话吧,”贵妃看她一眼,指指小桌旁的软榻,“蹲着身子不觉得难受么,好女儿?”
“谢母妃。”虽是不知她想要做什么,但是半蹲着的确不舒服。
鸾歌上前几步,隔着一张小桌,坐在软榻的另一侧。
“你不承认也罢,”贵妃揭开一盏茶杯,为鸾歌满上茶水,碧莹莹的茶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鸾歌正想感叹这茶水甚是好,却听到她接下来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句:
“但我知道你确然不是我的女儿。因为,我的女儿早已经死了。早在十二年前,便已经死了。”
。
鸾歌瞧着她的样子,不由觉得烦躁不已,却还是扶她一把,耐着性子道:“姑姑对母妃忠心可鉴,鸾歌怎会不知,只是母妃正在等候,您还是先起来,免得让母妃久等了。”
此话一出,云姑姑这才止住了眼泪,颤颤地搭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来。待她拿出帕子将面上的眼泪抹了去,才带着她继续向前走去,二人一路无语。
永安宫和其他宫殿不同,因为皇贵妃向佛喜静,当初怀有鸾歌的时候,便潜心向佛,向晟昭帝请了旨意,将庭院做了改造。掘去之前花圃里浓烈艳丽的名贵花种,连着整片庭院,也一并垦了,种了满院的湘妃竹。
最后只在进门的主道一左一右留了两条卵石小路,曲曲折折通向竹林后面的主屋。
清静幽雅,犹如山中隐士所居。
从大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大片的竹子,并不见内苑具体光景,这也是方才云姑姑敢那般无所顾忌地对着鸾歌毫无形象痛哭流涕的原因。
当初她被千华送回这里,第一次见到这般景致,也是喜欢惊奇得不得了。
若不是知道那里面住着什么样的人,或许连她也要为这样高洁雅致的主人拍手叫好了吧?
没多久,便到了内苑,二人正准备进屋,却见皇贵妃的婢女叶儿拎着食盒出来,见到鸾歌二人,连忙见礼道:“奴婢见过公主。”
“起来吧。”鸾歌淡淡出声。
“娘娘用过膳了?”一旁的云姑姑看着她,急切地问着。
叶儿看着手中装着满满的碟碗的食盒,难为道:“回姑姑,娘娘只吃了几口,便让奴婢撤了”
云姑姑听到这话便急了,主子身子不好,这下连饭也不吃了还怎么是好?正要开口,却听鸾歌对着叶儿道:“罢了,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母妃。”
说着便要进屋,却听叶儿答道:“回禀公主,娘娘方才去了佛堂。您要是找娘娘,得去侧殿才行。”
“唔,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姑姑会带着我去的。”鸾歌示意她离开。
一旁的云姑姑听此,连忙凑上前来,带着鸾歌前往侧殿的佛堂走去。
鸾歌看着周遭的一切,还是和三年前没什么差别,只是在竹林边缘卵石小道两侧种了大片的六月兰,在这五月的光景有几个急切的,绽了几个白紫的花苞,放眼望去,满园都是盎然绿意,并着那竹子的清香倒是让人清醒不少。
主殿到侧殿并没有几步路,想来是知道她要来,殿门并没有关,刚到门口还没进去,鸾歌就闻到一阵檀香的气味,日日焚香一连十几年,这味道怕是早已融到一桌一椅一砖一瓦了吧?
云姑姑领着她走到佛堂深处,皇贵妃正跪在垫子上抄着经书,旁边已经放了厚厚的一沓墨色尚新的经文。
听见二人进来,她也不做招呼,只是全心的写着手上的半张经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