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河湾 无为村夫 1019 字 11个月前

刀哥的父亲的确救过吴大海的命,这件事我是亲眼所见,并且我还是唯一的见证者。

那年我和吴大海都只有十二岁。在临近暑假的一个午后,我们先是用吴大海家里的那台缺了后盖的半导体收音机,听完了单田芳播讲的评书《三侠五义》,然后又玩起了“摔大板”游戏。摔大板是我们小时候最爱的游戏之一,是用两张纸交叉叠成方块形状,称之为大板。规则是甲乙双方轮流将自己的大板正面朝上放置于地上,由另一方用大板去拍打,拍翻过来就可以据为己有。这种游戏很讲究技巧,技术含量很大,吴大海是高手。他家里收藏的大板用几个网兜装着,挂在房梁上,很是诱人。我常常输光了再用钱去向他购买,这有些类似于今天的游戏币。

那天我又输了不少,顾不得吴大海的催促,一直拖着他,玩到离上课还有不到十五分钟,才心有不甘地和他一路小跑,赶着去上学。

我们快走到村口的时候,恰好遇到我的叔父和杨老鳏夫正在大槐树下面下棋。离得老远,就能听到叔父连声大喝:“将军……将军……。”我的眼尖,远远的就看到棋盘下面压着两张五毛的纸币,不用说,这是他们的赌注。根据以往的惯例,叔父赢棋之后,只要我在场,他都会将赢来的赌注赏给我。更为重要的是,我能从叔父此刻大喊“将军”的声调中听得出来,他已经胜券在握了。于是,我慌忙跑了过去,迫切地扫了一眼棋局,当下心中一阵狂喜。杨老鳏夫只剩下老将和两个士,已经毫无攻击之力,而叔父除了帅以外,还有三只小兵,果然胜局已定。可是杨老鳏夫故意拖延时间,就是不肯认输。这让我们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直到叔父用两只小兵兑掉他的双士,再用最后一只缺了块角的残兵一步步拱过河,把他的光杆老将逼入死角,动弹不得之后,他才肯投子认负。

我虽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五毛钱,但上学迟到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我和吴大海一边跑一边骂杨老鳏夫,骂他脱裤子放屁找麻烦;骂他临死还要放几个挺尸屁,毫无意义的苟延残喘,垂死挣扎;骂他活该他娶不到老婆断子绝孙。并且我们还诅咒他不如早死早投胎

当我们气喘吁吁赶到学校的时候,足足迟到了二十分钟。周老师用卷着的语文书,在我们每人头上狠狠砸了两下,虽然并不太痛,但动静挺大。可是周老师还是不解恨,罚我们到操场上晒太阳。虽然只是初夏,但午后的太阳已然异常毒辣,如火如荼。一刻钟下来,我的嗓子眼就冒烟了。我对靠在毛竹旗杆上昏昏欲睡的吴大海说:“想不想喝橘子水,”吴大海顿时精神振奋,一边舔着干裂的嘴唇,一边把眼睛瞪得像牛卵蛋。于是我们一不做二不休,直奔小卖店而去。

我和吴大海每人喝下两瓶橘子水,肚子涨的像河豚。我问吴大海要不要再来支香蕉冰棒,吴大海冲我一咧嘴,露出两排被色素染黄了的大牙。

我们蹲在杨子河大桥上吃完冰棒之后,我起身想要撒尿。吴大海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说要跟我比赛谁的尿更长。我虽觉得无聊,可是别无选择,只好被动应战。但遗憾的是,这一刻我的膀胱不太挣气,在我尿完之后,吴大海依然像西游记里的海龙王吐水一般,滔滔不绝。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我有些恼怒,于是我也向他发出挑战,说:“敢不敢下去戏水,”吴大海一拍胸脯,模仿单田芳说书的腔调说:“在下正有此意!”

由于正值汛期,杨子河下游的排灌站正在拼命排涝,桥洞两头的水位就有了落差,于是就形成了激流,而我们总喜欢在激流里戏水。这个季节里,经常会有顽皮的小孩被激流冲进漩涡里淹死。因此大人们看得很紧,一再告诫我们,甚至恐吓我们,只要发现在桥下戏水,难免一顿皮肉之苦。然而,凡事总是越禁止越有魅力,激流对我们的诱惑却是无法抵挡的。

我和吴大海那天比的是谁先能从下游的桥洞,顺石壁逆流而上,爬到上游的桥洞。我和吴大海分别抓着桥洞两侧的石壁,任凭激流把我们的身体冲起,漂浮在水面上,那种无与伦比的愉悦和刺激难以言表。我们双手轮换交替着,抓着桥壁上可以用力的部位奋勇前进。眼看着吴大海超出了我半个身位,我拼尽全力奋然追赶。可是不知为什么,吴大海突然松了手,只几秒钟,他就被冲进了漩涡。我惊慌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漩涡里挣扎,时隐时现。就在这个时候,从桥上跳下来一个人,迅速游到漩涡里把吴大海拉了上来。

那个人就是刀哥的父亲。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件事早已被人们遗忘。刀哥的父亲也于十几年前就得食道癌死了。可是后来吴大海在上海发了迹,成了有名的富豪,刀哥就有意重提起了往事,并且到处宣扬。以至于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比当年还要多。当然他也免不了经常去找吴大海“拿”钱。

那天刀哥还说刘义龙死后,是刘义虎来上海料理的后事,可是他没来找过我们。我忽然想起我们居然十多年都没见面了。在这十多年里我无数次回过无为老家,我们两家的距离不到三公里,而他也来过上海,可是我们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的生疏了呢?我想不明白。

现在我发现我忘记事情的速度快的惊人。我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忘记了刘义龙的死给我带来的震惊和感慨,忘记了去思考刘义虎跟我们疏远的原因。

一切转眼又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