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虚掩,依稀还能听见门外客人们说话的声音。
小屋子里,老旧灯光映射出昏暗泛黄的墙壁,使得原本就很狭小的房间变得更加压抑。
钟葵瘫倒在床沿仿佛身体被掏空,四下安静得可怕,书桌上那台迷你风扇摇头晃脑发出嘎吱嘎吱的异响,豆大的汗珠子从钟葵额头顶翻落,身下的凉席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后背,只需要轻轻翻身马上就能体会到类似剪鸡蛋般的油腻感。
云都的夏天出了名的热,往年这个时候钟葵是不可能待在家里忍受高温煎熬的,今天他一反常态跟头死猪一样毫无生气的窝在自己的房间。
门外客厅里人声鼎沸,亲戚朋友们聚在一起庆祝这个大家庭里诞生了第一个名牌大学生,大家推杯换盏,言语间透露出无比自豪和羡慕。
来的都是尖峰山钟家一脉的族人,大家的心情之激动难以言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还得从尖峰山钟家这一脉的历史说起。
翻开结满蜘蛛网的钟家族谱,里面详细记载了尖峰山这一脉传承情况,包括家族人员构成和后代繁衍明细表。屈指数来至今大概不止十八代人,在这期间钟家人丁兴旺,有神棍,天师,巫婆,道士,和尚,乞丐,也出过恋物癖,药娘子,偷窥狂,老光棍,杀马特,古惑仔,摸包客,咸猪手等等三六九等里最底层的盲流。
往前的日子钟家秀才没有一个,往后至今大学生一个没有。
以至于旁人经常调侃说尖峰山钟家是个窝,正经人很少奇葩和智障特别多。
这种家族背景和血脉,钟葵考上大学对于整个族人来说都是无上的荣光。
最高兴的是钟葵的老爸,他一辈子没怎么读过书,不是他不想读书,而是家里孩子多,能够活着长大已经很不容易,读大学纯属白日做梦。
自己儿子这次总算是给老钟家长了脸,这些年来,钟葵成为了父母最大的期待,老辈们没有实现的愿望都寄托在钟葵的身上,偏偏不巧的是钟葵不太擅长学习,属于实打实的学渣,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拿不了好成绩,看着别人玩耍之余顺带就能考个第一,自己往死里怼也怼不出个顺眼的分数,有时候他也会想,人各有天命,想必自个儿怕是没有喝墨水耍笔杆子的好命了。
钟葵那段时间特消极,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努力过后并没有获得欣慰的结果,他觉得天赋这种东西与生俱来,说能靠后天弥补的都是自欺欺人。
所以,父母殷切希望与钟葵作为学渣的现实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钟葵不想让父母失望,于是他选择说慌,这也是迫不得已,他不想让父母过早的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能让他们高兴一天算一天吧,尽管他清楚说谎的代价会很沉重。
一个谎言的成立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支撑,就这样钟葵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谎,谎言越来越多,他把自己描述成另一个模样,简而言之就是学霸的模样,他梦寐以求的完美身份。
高考过后,他选择撒最后一个慌,钟葵告诉父母自己在考场上超常发挥,保守估计前十名的重点大学随便挑,他拍着胸脯说出那些话,他父母高兴坏了,忙着提前弄了个庆功宴,明面是为了家庭聚会,实则是为了炫耀,如果大家能够慷慨解囊自助些许学费那最好不过了。
可谎言终究是谎言,明天就是成绩公布的日子,意味着弥天大谎在明天露馅儿,到那时候,钟葵真的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钟葵汗如雨下,泪如泉涌,他不敢想象真相来临的时候父母会是怎样反应,也许是失望到极点吧,亲戚朋友们会忍不住冷嘲热讽,权当看了一出闹剧。
客厅里的欢笑声透过虚掩的房门进入到钟葵的房间,钟葵努力尝试控制自己不安的情绪。
钟葵叹了口气紧绷着脸皮,面如死灰,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战战兢兢的拉开抽屉,伸手从抽屉里掏出一小瓶子。
眼泪犹如磅礴大雨淹没了眼前的世界,此刻的他五味杂陈,有害怕,有紧张,有绝望,也有不舍。
自己种下的因,就必须承担后果,钟葵拿着药瓶子,蹒跚来到门前,看着正和亲戚谈笑风生的父母,这一刻他们二老是如此的开心和满足,语言无法形容他们写在脸上的骄傲,这番情形宛如利刃一刀刀刺向钟葵的心脏。
泪水再一次漫过脸颊落在地板上,是时候离开了,钟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瓶盖,仰着头把里面的药丸尽数倒进嘴里,随后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大口猛灌。
做完一切,钟葵如释重负,似乎刚才完成了一次神圣而又悲壮的仪式,他斜靠在床头,盯着昏暗泛黄台灯,心里竟然有些不舍,父母,初恋章小敏,还有那些好基友们,无数张熟悉亲切的面孔闪现在钟葵脑海里。
管不了那么多,诸位来世再见。
(钟葵卒,全书完。)这是不可能的。
药效还没发作,钟葵脑袋很清晰,炎热狂躁的天气,一股莫名其妙的清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比喝冰阔乐还过瘾呐。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可以说能选择自杀来了结人生是件忒悲壮的事,能作出如此悲壮决定的人想必都看破红尘,四大皆空了。
钟葵是个例外,喝了药过后他的心绪发生微妙的变化,很多人很多事让他无法忘怀,他连处男之身都没破,何谈看破红尘?
也许,也许只有下辈子和大家再见面了,钟葵神情恍惚,自顾自嘟囔着。
清空脑子里的所有东西,钟葵进入待机等死状态,等待着死神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