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骨生花(十八)

道长世无双 墨上叶痕 2897 字 9个月前

——因为他无法保证,当得知自己来意的那一刻,表现得温婉柔顺的戚红息会不会瞬间变脸。

世事残酷,钟离瑀从来不曾抱有侥幸。

现在尚未到图穷匕现地步,一是他好奇戚红息会拿出什么东西作为筹码。

二是,既然事已至此……只希望戚红息的出现,能够成为木框中最后一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尘归尘,土归土,还绛城以平静,还她本人以自由。

也算是,他对二人最后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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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内,两人对桌而立。

第一次进女子房间,钟离瑀却没有任何兴奋之情,相较之下,他甚至油然滋生一种类似“啊,这么多年来,我在师门过的生活居然那么奢侈”等诸如此类的微妙想法。

促使他产生奇怪想法的缘由无他,只因木屋内部装饰极其简洁,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

根本不似女子闺房。

一床、一柜、一桌、几张椅。

放眼望去,这是狭小空间内比较显眼的屋内大件物品。

再没有更多了。

觉察到钟离瑀不自觉投来的疑惑目光,戚红息轻轻咳嗽一声:“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你想要什么?”她认真问,“只要是我能给的,我一定会给你。”

“你为何会被困在此地?”钟离瑀也不客气,直直发问。

对于这个问题,戚红息显得有些困惑:“我……我在等一个人。或许也不是人,是一件东西,亦或是一件还未发生的事情?”

她轻轻叹道:“如果你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恐怕无能为力。”戚红息站起身,从腰间取下半块通体碧绿,晶莹剔透的玉玦递给钟离瑀:“有好多事,我都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身上随身携带的半块玉玦,也不知它的具体来历。”

钟离瑀接过玉玦,呈在掌心中细细查看,然而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块普通宝石。

“如果你想要可以送给你。反正,我拿着以后也用不上了。”戚红息抚了抚鬓发,眼神中带着如释重负般的欢欣。

钟离瑀把玩着玉玦,对此不可置否。

理智告诉他戚红息所言不可轻信,然而对面女人显露出对死亡的真切期盼却又是实打实的感情。

他甚至忍不住这样猜想——

如果现在动手,红衣女人说不定会惊喜得欢呼起来,然后,含笑拥抱死亡。

真是足够荒谬的画面。

“你不害怕——你的朋友会伤心吗?”钟离瑀想得有些心烦,忍不住语带刺意。

同时也是再一次试探,试探戚红息和白骨夫人之间究竟有何瓜葛。

“世事本就不能尽随人愿。”

戚红息的脸上出现几丝怅惘,还有几分连她本人都尚未察觉,然而又确切存在的茫然:“一成不变的禁制内,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待了多少年。一开始,我希望找回记忆,后来,我只求自由。日日夜夜,痛恨自己为何被关在此处,然而不曾有人来救我。”

“我祈求神仙上苍,我虔诚跪拜佛祖,我赌咒发誓,若有人能予我自由,定当十倍百倍回报。”

“……然而神佛皆漠然,不闻我苦语。”

“我恨天道不公!”

戚红息抽气一声,尾音在不住震颤:“……但我无可奈何。”

“——我甚至,连自杀也做不到。”

“偶尔,也会有人类闯进来,我想留下他们陪我,可他们苦苦哀求的样子又令我不忍。如此孤独的命运,连我自己都不能承受,如何能够再将痛苦施与他人?”

“那么岑甘琦呢?”

钟离瑀一针见血指出:“你知道——她是以吸食/精气为生的异怪吗?你没有想过为何会逐渐变得虚弱吗?”

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实。

他原本以为红衣女人是岑甘琦养的储备粮,然而戚红息口中所言“朋友”之语又令他极为不解。

“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戚红息平静回答,“在甘琦死后,她从遗骨上出现的那一天开始,我就预想过这个画面。”

“……我只是,太寂寞了,很想有个朋友来陪陪我,哪怕她想利用我,吸食我的生命,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钟离瑀扶额,听得有些头晕:“——等等!你刚刚说‘甘琦死后’是什么意思?”

“白骨夫人不是岑甘琦,尽管我给她取了相同的名字。”如同触及到久远的回忆,戚红息的眼神开始放空,凝视着钟离瑀所无法触及的过去。

她将往事缓缓道来——

原来,曾经有一女子慌不择路逃入桃花坞,身负重伤却被戚红息救治,而后便留在秘境内,两人相伴过一段时光。

这才是真正的岑氏甘琦。

岑甘琦是人类,在戚红息的帮助下能够自由出入禁制而不被阻拦,所以她会时不时回到绛城,给戚红息带一下夜市上有趣的小玩意儿,为她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在戚红息心中,这是她漫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愉快回忆。

然而,几年后的某天,女子回城后夙夜未归。

等戚红息再见到她时,狼狈逃窜回来的岑甘琦已然奄奄一息,性命垂危!

甚至连遗言都未留下,她便突然离去。

美丽而虚假的桃花坞里,再次只留下戚红息孤零零一个人……

冷清而寂寥。

戚红息把岑甘琦的遗骨埋在木屋后某块小树林围成的天然空地里,并用石头为她立了无字碑。

这时,奇妙之事发生了——

眼睛呈幽蓝色,面貌却与岑甘琦有八分相似的异怪骤然出现在埋骨之地!

她坐在石碑上,眼神里带着死水一般的平静,直直瞪视着无聊到只能对着亡友墓碑自言自语的戚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