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瓷还是睡着了。
她身子原本是十分冰冷的,寒气一阵阵的在周身弥漫,整个人抖得都停不下来,可是渐渐的,却感觉暖和了起来。
是有人在身前,为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雨。
所是原本焦躁恐慌的一颗心,也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闭上眼睛,之后便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青山挡在外侧,凝着目光看她,许久,一动未动。
好一会儿,他从身侧抬起手,缓缓的伸过去,然后,停在了宁瓷脸颊的位置。
他这一双手,原本就是粗糙带着伤疤,方才从陡坡上摔下来,又是有了更多的伤口,深古铜色的皮肤上,沾了大片的血污,已经凝结成块,触在她的脸颊上,有微微硌硬的感觉。
要是阿瓷永远都这样乖巧安静该多好。
大概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她的。
他喜欢吃肉,便想把最好的都给她,所以希望看着她吃,看她吃的越多,他便觉得对她越好,阿瓷一定也是开心的。
可是她原来一直,都是在装给他看。
如果那个时候,她说她不喜欢,或者,表现出哪怕那么一点儿的不悦,那他也不会让她继续吃下去。
所以,在那些相处的日子里,点点滴滴的事情,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她为了瞒过他,而装出来的?
他竟是一点儿都看不透。
想起当初见她的第一眼就鬼迷了心窍,便把她留了下来,而在之后的日子里,再也无法让自己解脱出来。
他萧青山这么多年,行事果决,向来我行我素,只要是他想要的,想得到的,那无论用什么办法,就一定要拿在手里。
他有足够的决心。
不然这么多年,他也不可能靠着自己一个人,在千阳镇那样的艰险的环境中存活下来。
石壁上有碎屑滑下,连着滚下来一线,一颗一颗的砸在萧青山的背上,甚至是摩擦着伤痕中的血肉而过,直叫人痛得龇牙咧嘴。
萧青山紧紧的咬住了牙。
他已经在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了,可是身子还是微不可闻的一颤。
但他是很能忍痛的。
这一路过来,有时候,为了不让阿弃担心,就算是再重的伤,那他也能忍着,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而现下,他怕自己动作大些,会吵醒阿瓷。
只不过想让她好好的休息会儿。
于是他生生的,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两手抱着她,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宁瓷也就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她一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只自己一个人躺在山洞里,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身上还盖着一件衣裳,将她整个人都紧紧的裹住,她能认出来,是萧青山的。
这才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当时宁瓷眼珠子转了转,往周围打量了一圈,才是实实在在的发现,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宁瓷咬牙,扶着一旁的石壁起身。
睡了一会儿,体力自然缓和了些,就只是这么坐着,便是力气都回来了不少,只是当时心跟着往下一沉,莫名慌张了起来。
她害怕一个人。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晚上又那么冷,她如果一个人在这山洞里待着,一直待下去的话,那必定捱不到有人来就先冷死了。
在宁瓷心里,从来没有一刻是如此的期待着萧青山能够出现,哪怕,那是她曾经最不希望看见的人。
明明在睡梦之中,她还记得周身是十分温暖的,有一面大墙挡在前面,挡去了所有的寒风和雨水,有人还握着她的手,轻轻的给她呼热气。
可是如今,安静,黑暗,幽深,一样样的向她袭来,慢慢的覆盖住整个人,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慌和畏惧,足以将她吞噬。
怎么办她现在该怎么办
宁瓷心里一边打鼓似的跳着,另一边把身子往外边挪了挪,探头下去,想试图看清楚下面的景况。
可是下过一场大雨后,下面起了些水雾,困在这山头之间,不易散开,再加上天渐渐的黑了起来,落入视线里的,便越加是什么都没有了。
宁瓷都有些着急了。
她张口想喊,但是从喉咙里出来的声音,却是一点儿也不够清晰,接着一阵寒风忽然刮过,灌进山洞里边,直吹得人眼睛迷了沙子。
宁瓷当时红了眼眶,也不知是为何,只是觉得不舒服,眼泪已经在眼眶中团团打转,再差一点儿,就要破眶而出。
她背靠着石壁坐着,两腿屈起,伸手,便是将自个儿身子紧紧环抱住,风吹的实在有些冷,没了那人的遮挡,在这风口处,怕她自己连一刻钟都捱不过。
许是因着她心底里还是十分相信萧青山的,知道他说的,要让她活着的话,都不是在哄骗她。
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这么一觉醒来,他人就不见了。
是找到了出路,然后便一个人离开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身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宁瓷一惊,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山洞里头的地上,突然多了个洞,然后,从下面钻出来一个人。
“阿瓷。”萧青山满带着倦意的声音传来,沉沉的,提不起一点儿的温度,听在耳朵里,都让人心里是冷的有些发颤。
“这下面还有山洞,可以通往山脚,趁着天还没黑,一定要快些离开这儿。”
本来他真的以为是陷入绝境了,上不达下不通的,也如宁瓷说的那般,想等着人来救,可是当有碎石落下,又听见隐隐水声的时候,萧青山意识到,这个山洞,应该是与哪处相通的。
或许,可以找到出路。
所以他沿着绝壁往下爬着去找,果然是不出他所料,在这下面五步远的地方,还发现了有一处山洞,里头延伸进去,看见有好几口窟窿口。
里面甚至是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晓得阿瓷是没办法从这儿下来的,所以他才从下面的山洞,想了办法,打通了这之间的通道。
“我抱你下来。”
宁瓷突然看见他,当时愣住,便是呆呆的有些发怔,只听他说要她下来,便愣愣的伸出了手去。
“好。”她应了一声,声音忽然有些哽咽,闷闷的,像是全挤在了喉咙里。
都这个时候了,一切不比平常,只要能活着出去就好,至于其余的,便不用在意那么多。
萧青山一手抱住她的腰,待到近些,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隐约间似是还闪着泪水,当时心一慌,以为她发生了什么事,便是出声,问道:“怎么了?”
“是风太大了所以冷?”萧青山着紧巴巴的问了一句,只想着山洞里兜着风大,确实过于寒冷了些,便是接着又道:“这下面要好一些,洞深,能挡风,下来就不冷了。”
萧青山说着,便把她抱了下来,让她在地上站稳当了,才把手松开。
“这儿有水,是干净的,若是渴的话,就喝一点。”
萧青山说着,拿了之前盖在宁瓷身上的那件外裳,随意的展开,便伸手进去穿上,当时动作一大,扯到后背的伤口,又是浸了血出来。
其实方才在爬下去的时候,伤口就已经是又裂开了一些,只是他顾着赶紧找到出路,也没理会那么多。
宁瓷低头捧了口水喝,当时她弯下腰来,从那一滩水的倒影中,看见他眉头皱起,咬着牙,似乎十分痛苦的模样,当时眼前,一闪而过他身上的伤口和血污。
“你没事吧?”宁瓷抬头,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接着是拘谨的问了一句,神色飘忽,很是不自然。
萧青山目光一顿。
方才宁瓷的话他也不晓得是听没听到,只是转头往里头看,瞧着再过一会儿天就该黑的完全了,沉声道:“快点走。”
宁瓷便只得是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大概她真的是一时脑子不清醒了才出声关心了他。
这山洞里的窟窿倒确实是多,沿着往下,便能听见水声越来越大,应当是快接近山脚了。
萧青山在前头探路,只紧紧的将宁瓷护着,一路上,便是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宁瓷在后头,凝神,目光不自觉的,便是停在了他的背影上。
旷阔,坚实,一如她记忆中的那般。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候,他走在她的身前,让她浮着的一颗心慢慢沉稳了下来,安心了不少,甚至是觉得很庆幸。
萧青山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宁瓷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便急忙刹住脚步,只是触到他的背,就在下一刻,萧青山转过了头来。
“出来了。”他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当时对上她的脸,近在咫尺。
(一)寒意
宁瓷眼睁睁看着萧青山这样一个大块头倒在了她的面前。
闭了眼睛,就一动不动了。
她眸子蓦睁。
刚刚才从险境里出来,她的脑子完全是一片糊涂,压根还不清楚目前的状况,当时眸子里,便是映出地上人,那一片的血红色来。
眼前出现的景象,触目惊心。
他浑身是血,大片大片的鲜红,染的几乎已经不见衣裳原本的颜色,而后背的伤,更是深可见血肉,一道极大的伤口,自两边翻开向外,让人都不忍睁眼去看。
而手臂上留着的大片的青紫,还是她刚刚踩过去的。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般可怖的画面。
方才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稍有不慎,便可能丢了性命,虽然现在已经暂时的安全了下来,可是宁瓷依旧心有余悸。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便是撑着边上的地方,将身子慢慢的往外挪了些,然后探头,小心翼翼的往下看。
这个地方,上不通下不达的,就算有人发现她不见了,那找过来,怕也还得一段时间。
这时候,宁瓷忽然想起方才萧青山说的话。
“就算我死了,也会让你活着。”
她一怔,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心里忽然便咯噔一下,许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了,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她确实没有想到,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他会拼了命的来救她,甚至是哪怕受伤成这样,也拼死要护着她。
如果方才不是他,那她肯定是已经死了,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好一会儿,宁瓷才慢慢的伸出手去,手腕处颤抖的厉害,然后,指尖停在他的鼻尖处。
尚能感觉到微弱的呼吸。
在那一刻,宁瓷紧绷着的面色,才终于缓和了那么一些。
她真的害怕他死了。
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如果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待着,那真是再可怕不过的事了,至少有人在身边的话,能够安心一些。
待头脑缓和了一些,宁瓷便转头往四周瞧,目光上下,打量着这山洞中的情况。
前面洞口,悬崖峭壁,是无处可去,而后边虽然黑黝黝的看不清楚,但似乎也没什么空间,顶多,也就再能容纳下一人。
这地方是十分狭窄的。
她同萧青山挨在一处,就是想远离开来,也是没有法子的。
便只能这般。
只是鼻尖始终散开不去的血腥为,让人心里一阵阵作呕,难受的不得了,同时,也在诱发她心底的恐惧和畏怕,身子甚至,已经开始微微发颤。
山洞里也越来越冷。
这片坡上,有寒风一阵阵的吹过,直呼呼的朝山洞里头钻,寒风抓了每一个空隙,就在人的周身环绕,直是将人冻的直打哆嗦,连话都说出不得。
猎场里还在狩猎,倒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嘉毓手上提着一只兔子,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倒是欢欣的不得了,一脚踩了马鞍正要上马,后面便传来舒姒的声音。
“嘉毓。”舒姒骑着马过来,到嘉毓身前时,便停了下来,四处打量一番,便皱眉问道:“阿瓷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她去哪儿了?”
嘉毓看着手里的兔子正开心呢,一手抓着缰绳,听见声音,便回过了头去。
“瓷姐姐应该还在后面吧,我刚刚抓兔子,就跑快了,没注意。”嘉毓毕竟孩子心性,轻快着随意回答了,也没有过多的担忧,想着反正出不了什么事的。
“瓷姐姐她骑了我的雪团,不会有事的。”
嘉毓摆了摆手,便是得意的笑道:“表姐你昨晚不还夸了我的雪团吗,说它温顺听话,最是通人性,所以我今日也是这么想着,才把它给了瓷姐姐的,有它在,一定会很安全。”
“可是我刚才过来,一路都没看见有人。”舒姒依旧是忧心,回想着自己这一路过来,眉头微微皱起。
“猎场那么大,没看见也没什么,说不定瓷姐姐都已经回去了呢。”嘉毓说着,提起兔子到舒姒面前,笑呵呵的道:“表姐你看,这兔子可不可爱,我刚才追了好久才追到的。”
“我可都舍不得拿箭射,就怕伤到它,我要把它带回宫里,好好的养着。”
“可爱。”舒姒随意的看了一眼,勉强的笑道:“你先慢慢玩,我便先走了。”
“好啊。”嘉毓点点头,目光所及,似乎又看到什么,眼睛一亮,当时抬腿上马,一夹马肚,便又往前去了。
舒姒看着面前嘉毓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目光突然便沉了下来,越发阴郁,紧抿着唇,当时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身后有马蹄声传来,离她越近,便是越来越急促,舒姒表情一顿,然后弯起唇角,便是一个甜甜的笑意。
回过头去。
“看见宁瓷了吗?”安复临问。
他刚刚是和舒姒一起进来,只是舒姒忽然说她看见了什么,要先过来,骑了马就跑的飞快。
他追了这么一会儿才赶上。
“没有。”舒姒摇头,看了眼方才嘉毓离开的方向,轻笑着回答道:“她刚刚一直和嘉毓公主在一起,两人才走开不久,应当没事,你不用担心。”
“这猎场人多眼杂,又地势开阔,她一个人待着,我总是放心不下。”安复临对上回的事一直心有余悸,所是这回要格外的上心些。
“宁大将军在,皇上在,那许禄许将军也在,怎么会让她出事,所以我说,你也就别――”舒姒的话还没说完,安复临抓到其中的重点,猛然出声道:“许禄?”
这又关许禄什么事?
舒姒的话戛然而止。
她略显慌张的看了一眼安复临,接着立马便转了头过去,道:“我看这天好像快下雨了,我们快些回去吧,指不定阿瓷她已经在营帐里待着了呢。”
却偏是这般欲盖弥彰,才让安复临更加心生疑惑,他停在原地,没有要动的意思,继续追问道:“你告诉我,这究竟同许禄有什么关系?”
舒姒回头看他。
他的目光紧紧凝住,那似乎是十分迫切的,想听到她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没法子了,舒姒才是无奈的开口。
“阿瓷是我的好姐妹,她心里怎么想,我多少也知道一些,她既然宁愿听宁淮的话去同许禄见面也不愿给你一点儿机会,你就应该明白,她――”
舒姒语重心长,话说到这儿,后面的就没再说,但是意思显然已经明了,只是叹了口气,转头继续道:“而且上回在我的生辰宴上,你关心她的安危,可是她却一点儿都不领情,甚至说那样的话何必呢?”
这几年来,舒姒一直是安复临接近宁瓷的门路,有很多话,很多东西,他没有办法带过去,也没办法告诉她,而这些,都是由舒姒帮忙的。
他写给宁瓷的信,她一封封的亲手交到她手上,要送的东西,怕宁瓷不要,就以她的名义送过去。
要不是有她帮忙,很多事情,安复临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安复临是很感激舒姒的。
自然对于她说的话,他多少也是相信的。
“除非是哪一日,她真的嫁了旁人,那我才能死心。”安复临这么说着,握着缰绳的那一只手紧紧捏着,已经是指骨泛白,说着这话,也像是硬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大概是他自己心里知道,有些事情,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舒姒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苦涩,却很快便恢复如常。
“走吧。”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调转马头,一扯缰绳,往来的方向,没有再停顿犹豫,便是飞驰离开。
安复临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可是偏偏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不对
他转头,往四处打量了一圈,皱起眉头,当时间,目光十分凝重。
一阵风吹过,席卷起地上大片的落叶,安复临抬头往上边看,只瞧见那天阴沉沉的,蒙上雾霭一片,看起来,是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他一顿,然后也调转马头,沿着舒姒离开的路线,跟着回去了。
(二)包扎
下大雨了。
宁瓷背靠着山洞的石壁,偏头往外看,瞧见这哗啦啦的一阵突然就起来了,雨水啪嗒啪嗒的往下落,一时间,势头极其迅猛。
雨水落在洞口,翻起水花一阵一阵的,全都溅到了人身上来,衣裳下摆湿了大片,于是宁瓷只能使劲的将身子往里头移。
风雨交加,实在是太冷了。
她双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只感觉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抖得意识都不余下多少,如果再这样下去,怕会冻死在这儿。
连今晚都过不去。
当时宁瓷身子正颤的厉害,咬着发白的嘴唇,忽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便是一把握住萧青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