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说,在帮着村民采摘香菇,当时我在大棚里,和区里的一位同志一起。
魏处长点点头说,那么参与强拆,并打死人命的这些人,你和他们认识吗?有过联系吗?
江风摇头说,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联系过。
魏处长嗯了一声,拿起茶几上的一件东西往江风这边放了放,江风这才看清楚是支录音笔。难怪不用别人来记录,这个东西从一开始就忠实地记录着他们之间的谈话呢。
魏处长双眼灼灼地盯着江风说,好,不认识更好。那江风同志,请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你怀疑这些人是受谁指示?或者说,你掌握有什么证据?比如说,一句话,一个暗示等等。
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江风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大山朝他倒下来,他自己则完全笼罩在大山的阴影里。他耳边又响起了崔定说过的话:江风,我知道你是重感情之人,美美也是。
这句话刚响过,又响起了美美那声脆脆的“江风哥”。江风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泥沼,已经无法自拔,也不想拔了。他用双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说,魏处长,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不知道他们是受谁指示。
魏处长沉默了,惋惜之情明明白白地写在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说,江风同志,你确定没有什么补充的了吗?如果有,现在就说出来,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江风也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魏处长,我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魏处长说,好。谈话到此结束。
结束谈话的第二天,江风就只身回了槐河。他没有回老家,而是直接到了观音台,住进了梁子家里。就像一只躲在暗夜里的孤狼,他要好好为自己舔伤。
一周后,调查组回到了省里,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摆在了省委书记邓锦江的案头。调查报告里关于社会力量参与强拆并打死人这些事实调查的都很清楚,但这些人究竟是受谁所指示却没有结论。
与此同时,有关对云湖方面责任人的处理也在激烈的争论中。邓锦江主张直接免去崔定市委书记的职务,安排到省里某个厅做调研员,省长古青松却公开反对,提出红舟工地电梯坠落死那么多人,市委书记怎么不撤?
红舟市委书记是邓锦江的人,所以古青松才拿这个说事。
古青松在这个事情还真是下了一番力气,亲自带着崔定跑了两趟北京,并且真的得到了上面的支持。
崔定太懂得心理学了,把这句话运用的出神入化。江风虽然努力地排斥着,但美美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是在他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声带着哀怨的“江风哥”。
当感情和官场中的是非功利纠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让人丧失理智的时候。江风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但他没有做到。
崔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安排铁英出场唱黑脸,到他亲自出面唱红脸,再及时甩出美美这个杀手锏,这一切做的天衣无缝,水到渠成。就像一位厨艺高明的厨师烹制了一盘大菜,崔定对自己的设计和安排非常满意。
他抬腕看了看表,对还陷入沉思中的江风说,江风啊,你是明白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是这样的,调查组通知你下午2点到宾馆接受谈话,我想该说什么,该怎样说你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了。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你坐我的车过去。
江风机械地跟着崔定站了起来,说,不用了崔书记,我自己开着车呢。
崔定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安总这两天和你联系了吧?
江风说,联系了,发了几个信息。
崔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安总也很关心你啊。好,既然你自己开车,我就不送你了,谈完话你在办公室等我电话,晚上有个客人你帮我陪一下。
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江风听到这句话,身上不自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崔定的客人不是好陪的啊,说不定就把自己陪进去了,他实在是有些胆战心惊。刚要开口拒绝,崔定已经微笑着朝他扬扬手,大步走了出去。
江风于下午两点准时到了调查组所在的宾馆。魏处长亲自接待了他。魏处长四十多岁,瘦弱弱的戴副眼镜,很斯文,和江风想象的有些差别。简单的握手寒暄,坐下来之后,魏处长从包里拿出一罐茶叶来,说,江风同志,咱们初次见面,我让你尝尝正宗的金骏眉。
然后一边熟练地泡茶,一边和江风论起茶道来。江风以为和调查组谈话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没想到如此轻松,看来省里下来的官员确实和地方的不一样。
纪委监察局局长常宽是专门负责双规干部的,说话从来都是吹胡子瞪眼,指头直想把对方眼睛戳瞎,肯定不会亲自给人泡茶论茶道的。
品着茶,魏处长又和江风说起了云湖西部的景区如何如何秀丽,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啊。说了半个小时,才冷不丁地问:江风同志,你被停职以来,有什么想法?
江风一时间来不及转弯,只好说,没什么想法。
魏处长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真的没有什么想法?不觉得委屈?
要说委屈,江风现在哭鼻子的心情都有。这不是一般的委屈,不是一般的窝囊啊。参加工作踏入官场以来,他虽然历经波折,但一次次起死回生,化险为夷,终究是有惊无险。但做替罪羊,他还是第一次。并且上来就做了一只大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