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没想到的是,崔定今天和他谈话会这么开诚布公,会这么深入骨髓。他抛出的“作为美美的爸爸”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这两句话,像是两颗炸弹扔进了江风的心里,把他的心炸了个七零八落。
再加上崔定诚恳的态度,慈祥的目光,父母般的谆谆教导,更让江风心乱如麻,动摇了他的计划和决心。他早就想过了,只要自己在调查组那里实事求是地把崔定使用米自强的人搞强拆这个事实讲出来,把他那句“拆迁的事你不要太担心,米总成立了一个拆迁公司,必要的时候可以请他帮忙”这句话讲出来,崔定这个市委书记的乌纱很难再保住。毕竟“122”事件的影响太大了,省委肯定不会放过崔定这个罪魁祸首。
但把崔定捅出去,把他拉下马或者交流到外地,对美美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那句话,不管她在不在乎,在不在意,她都会首当其冲受到影响。人走茶凉,即使美美在广林有着很好的口碑,也不能保证她这个代县长就一定能通过县人大选举。竞争派可能会卷土重来,而美美又心地善良,她很有可能就此放弃。
官场局势微妙的很,一旦落败,她也许就会被看做失势之人,一辈子就在原地踏步,停滞不前了。想起美美可能会有的失落,江风在一瞬间就下定决心,再最后听一次崔定的,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不为别的,就为了痴情的美美!
想到此,江风在沙发上欠了欠身子,说,崔书记,你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听你的。
崔定闻听此言大喜,眉头猛地一舒展,在大腿上拍了一下说,这就对了嘛!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吃点亏算什么?吃亏就是便宜嘛。
崔定说着,脸上泛出红光来,说江风啊,再锻炼两年,你就可以给我帮大忙喽。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己人用着顺手啊。再说了,政府班子里也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干部年轻化嘛,也是响应省委号召。
江风现在心里只想着美美,对崔定这番指山卖磨的话打心眼里反感。崔定还以为自己是为了“副市长”这个大馅饼才肯代他受过呢。这简直是在侮辱自己的人格。这样想着,脸上仍旧放不下来,生硬地说,崔书记,我肯为您担责,并不为了得到回报,而是为了……
江风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美美”两个字又咽了回去,但崔定已经心领神会了。他悠悠地说,是啊,我知道江风你是个重感情的人,美美也是。你俩都是我的孩子啊。
崔定的话像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并不像是在演戏。江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摇头叹息,脸上的是无奈和痛心的表情。
一时间,他有些恍惚了,觉得面前这个大权在握的市委书记真的是很值得让人同情。但想起那次常委会上他先发制人给他的定性以及几个常委你唱我和的一幕,江风又提醒着自己切莫再次上当。
这些当大官的太会表演了,一个个都是表演天才。想到此,他狠了狠心,说,崔书记,您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是自作自受。接下来您怎么处理我我都没意见……
崔定打断他说,还谈什么处理!让你停职我就已经很痛心了。我这是挥泪斩马谡啊。江风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年你冒险帮我找证据,把我从大牢里捞出来的恩情,一直在我心里放着呢。实话告诉你,我比谁都清楚,“122”事件中那些人与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完全是在诬陷你,你根本就是那样做事的人。把责任往你头上推,是我迫不得已的选择啊。
你肯定在心里骂我,骂我忘恩负义,把你当替罪羊。可我们面临的局势,不能不让我做出这个违心的决定。江风啊,你没处在我这个位子,想象不出来我面临的压力啊。你想想,强拆出了人命,惹的又是少数民族,我不先拉个人出来顶一下能行吗?并且这个人还得是自己人,是明白人,能担当的人,所以我选择了你。
拆迁是政府行为,现在有社会力量参与进来并且打死了人,我们政府这边能推脱干净责任吗?不能啊,推脱只会让事情陷入更糟糕的局面。人常说壮士断臂,我这次也是硬起心肠做了件亏心事,你要是想骂我,就痛痛快快地骂吧,这样我心里也好过一点……
崔定言真意切,说完后连连叹气,垂首做悔恨状。要是放在以往,江风早就感动加冲动了,说不定已经开始拍着胸脯表忠心了。可一而再再而三的事实,已经一次次击毁了他的幻想,让他醒悟过来了。他心里很清楚崔定这是在用花言巧语诱导他把罪责担当起来,说不定接下来还会画个大馅饼给他呢。
果然,崔定开始画饼了。他变了一种口气,很自己人地说,江风,有些话我现在给你说是违反纪律的,但你不是外人,又到了这个时候,给你交交底也没什么。这个停职的处分呢,你就当做是对自己的一种磨砺,先背两个月。两个月后官复原职,还是你的住建局局长,屁事没有。作为对你的补偿呢,有句话我先给你放在这里:只要我这个市委书记在,你这个副市长就包在我身上,跑不了的。说实在的现在这些县级干部当中,我也就看中了你。年轻,工作有魄力有方法,敢于创新又敢于担当,这样的干部不用还用谁去?
“副市长”这三个字,确实把江风的心撞了一下,并且撞的有些松动了。凭心而论,像“122”这么大的事件,单单让一个市委书记去扛这个责任,确实有些不现实。假设自己在这个位子上,说不定也会做和崔定相同的事情。
人一旦到了一定的位子,代表的就不是自己了,而是代表着一种意识形态。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谁变蝎子谁蜇人,这是个规律,颠扑不破。
再说,事发当时自己确实是在现场的,无论怎么说,也是有一定责任的。道理虽是这样,但想起当年自己做住建局局长的曲折,江风还是不愿意轻易相信崔定现在的承诺。他快速地思考着,权衡着,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