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爽说哦,真的吗?你过来看看这个。
江风站起身,木然地走过去。郑爽把桌子上的信递到他手里,说你自己看看吧。
江风接过来,看那信是用一张皱巴巴的纸写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顶头三个大字:举报信。他的脑袋就嗡地一声大了起来。举报信很短:
领导你好:
我是一名修路工人,现在我举报:工业园路工地一个工人被大水淹死了,尸体在下游十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我亲眼看到的,因为我也参加了打捞。现在尸体已经被拉回老家偷埋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但刘宝贵收买了住建局管理工地的同志和监理,还威胁我们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说出去扣发谁的工资。我认为他们不应该草管(菅)人命,所以我举报。我的电话是138,我的银行账号是:,户名:于满仓。
江风看着举报信,拿信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头上也浸出了一层汗珠。他心里打着鼓,去看郑爽,却发现她正在观察着自己,目光锐利。
郑爽来住建局后,为了加强施工安全管理,加强社会监督,制定的《谎报瞒报生产安全事故举报奖励办法》。其中第十三条第一款明确规定:举报建设单位,施工单位、监理单位对一般事故谎报、瞒报的,给予举报人2000至10000万元奖励。这个奖励办法现在就在工程公示牌的后面写着,举报电话,举报信箱什么的一目了然。一万元钱对于一个月工资仅上千元的修路工人来说,其诱惑力可想而知。
郑爽盯着一脸虚汗的江风问:江科长,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江风颓然坐下来,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在大脑里迅速地权衡着。他心里清楚,工业园路一直是郑爽引以为豪的工程,她对这个工程抱着很大的期望,甚至已经决定在工程竣工后,请市领导去参加通车仪式。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从内心来说,是肯定不希望出任何事的。况且自己是这个项目部的负责人,如果真有这个事情,不说追究什么刑事责任,最起码,自己的政治生命也许就此戛然而止了。郑爽对自己毕竟是非常关照的,所以对于她来说,她宁愿这封举报信是无中生有。
江风想到这里,抖了抖精神,盯着郑爽的眼睛说:郑局长,这是一封诬告信,完全是莫名其妙,空穴来风!
郑爽眼睛里明显闪过一丝轻松,但又严肃地说:江科长,我还是希望你能实事求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我们是一定要调查的!
江风说我10点前还见他在桥下呢,这会就回老家了?
刘宝贵说是的,他10点走的。
江风和赵俊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咋办,站在那里发愣。
刘宝贵呵呵地笑着,揽着两人的肩膀往回推,说走吧兄弟,啥事没有,把心放回去吧,啊?快一点了,你俩肯定都饿着肚子呢,我请你们吃饭去。这雨一下,工地就停工了,咱弟兄们正好能歇歇了,中午就放开喝吧。
江风和赵俊才被刘宝贵身不由己地推着走,赵俊才还不放心,说刘经理,有学生说亲眼看见咱工地上的人被冲走了啊。
刘宝贵说赵总监,学生的话你也信?现在的学生呀,鬼着呢,巴不得出点什么事,他们好看稀奇。不管什么事,都要讲个眼见为实,就是有人来调查咱,也得有证据啊。什么证据都没有,再乱说话就属于妖言惑众了。二位兄弟可不能人云亦云。
江风还是觉得刘宝贵在故意隐瞒,但自己确实也没有什么证据,也不好再说下去,就说:刘经理,你是聪明人,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出事更好,如果是真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要藏着掖着,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可千万不能害了我和赵总监啊!
刘宝贵说二位兄弟放心吧,我刘宝贵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我会不知道事情该咋办?你们就一万个放心好了,该干嘛还干嘛,啥事都没发生。
江风和赵俊才本来是要把事情弄弄清楚的,反过来一想,是呀,弄清楚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受处分?写检查?影响进步?那倒还不如继续糊涂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呢。起码现在,他们可以互相作证,两人确实已经向刘宝贵落实过这个事情了。想到此,他们又开始强迫自己去相信刘宝贵的话,去相信工地上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了。这个想法在刘宝贵强行灌了他们几大杯酒,又一人塞给他们一个大红包后,变得更加坚定了。
第二天,因为下雨停工,江风没再去工地。虽然闲了下来,但他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他心里很清楚,那个瘦瘦的,腼腆的农民工诗人杜鹏,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最让他惊秫的是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到了工地,杜鹏穿着洁白的衬衣,站在桥上等他,脚下放着他的宝贝小木箱子,手里捧着自己刚写好的诗。江风惊喜地迎上去,说杜鹏,你没死?杜鹏没回答他,只是把自己的诗稿递到他手上,说江科长,这是我刚刚写好的,你帮我看看吧。
江风接了过来,去看时,却是几张白纸。就很疑惑地抬头去看杜鹏,却见他眼中满是泪水。杜鹏嘴唇颤抖着说:江科长,我不想死啊!小芳还在老家等着我回去娶她呢!如果我的诗集出版了,你一定要送给她一本,了却我的一个心愿,你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