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爽拿眼盯着他说,给你个提示,你见到她是在一个晚上,当时我也在场。
晚上……郑爽也在场……江风努力地回想着,忽然,他脑海里闪现出一连串的画面,如电影片花里被剪辑的快闪镜头:闹哄哄的人群、冒着浓烟的汽车、疯狂的暴徒、躲在车里发抖的城管、地上躺着的头上冒着血的男人、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的女人……然后镜头定格在那女人身上,快速拉近,一点点放大,最后占据了整个屏幕。
是她?那对卖炒栗子的夫妇?江风忍不住惊叫道。
郑爽点了点头:没错,是她。
不是说问题已经解决了吗?他们不是还和城管处签订了永不追究责任的协议了吗?江风不解地问道。
郑爽无奈地笑了。说是啊,当时是说的好好的,城管处除了拿出全部的医药费外,还对他们进行了精神补偿,双方也签订了协议。但这协议对于这对农民夫妇来说,根本就是废纸一张。再说了,这样的协议本身就不具备什么法律效力。所以他们就反悔了。这女人以丈夫落下了脑震荡后遗症,丧失劳动能力为理由,提出了50万元的巨额索赔,一分都不能少。遭到拒绝后之后又四处上访,光是北京就已经去过两次了。这个女人也被公安部门拘留过,也莫名其妙地挨过打,生意也不做了,拉扯着两个孩子,家徒四壁,但认准了上访一条路不回头。市委姜书记已经就此事多次做出批示,要求我们住建局妥善处理,再出现赴京上访的事,就要追究责任了。唉,想起这个事情,我也是头大啊。
上访据说是很具有中国特色的一种现象。大部分国人从小就在戏里看到过不少民女手举白色状纸,跪在街头拦着官轿高呼“冤枉啊----”的一幕,甚至还有拦着皇上的轿子告状的,叫做告御状。当然了,在戏里,这些拦轿告状的冤女们都取得比较满意的效果,恶霸豪绅、贪官奸臣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大部分是人头落地。这当然是大快人心的事情,很符合老百姓嫉恶如仇的心理。
于是人们从戏里受到启发,以为像包黑子、狄仁杰之流的清官都在京城,屁大的事都要赴京上访,根本不和地方的官们说事,手里掂一蓝布兜,怀揣一迭打印的材料,坐着火车就出发了。而地方政府对这些越级上访者还真是又怕又恨。要知道,当官的也很不容易滴。现在官场流行的哲学是:“不出事就是本事”,“摆平就是水平”,也就是说你在任期间,不要求能在经济上,gdp上取得多大发展了,只要不出事,那就是最大的政绩。所以对于顽固的上访户,政府往往会做出妥协,息事宁人。
在这种情况下,社会上渐渐出现了一个新兴的朝阳产业:专业上访户。这些人以上访为业,以上访为生,套用一句很时髦的话就是:我不是正在上访,就是在去上访的路上。本市就有一个退休工人,专业以上访为生的,并且深谙其中玄机,十年来先后给两个儿子买了房子和车子,成了许多上访户心中的偶像和榜样。
不料那女人把郑爽的腿抱的更紧了,说:我不!我哪也不去,我就认你!我的问题你必须现在就给我解决!否则就是死到这里我也不走!呜呜……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捏了把鼻涕,啪地甩到了地板上。
郑爽说大姐你先不要哭,站起来好好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你这样抱住我不松手,让我怎么给你解决问题呢?那女人说我就是不站起来,我知道,你是想骗我,我一松手你就跑了,你这机关这么深,我上哪找你去!我今天是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呜呜……我的青天大老爷呀……
江风看了这一幕,感觉有点戏剧色彩,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郑爽也很无奈地对他摊了摊手。
江风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上去拉地上的女人,说大姐你先站起来说话,你这不让领导动弹,她就是想给你解决问题也没法解决啊。江风说着,抓住了那女人的胳膊往上拉。
那女人穿着一件花短袖,瘦瘦的胳膊裸露着,江风就抓在了她的肉上。哪料想那女人猛转过脸,张口就往江风手背上咬。幸亏江风闪的快,才没挨这一口,但那女人的口水已经滴到了他手上。那女人仰着一张大花脸,唾星四溅地大叫着:你这个流氓,你这是要非礼我啊!
郑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拿手紧紧捂了自己的嘴巴,又指着门口向江风递了个眼色。江风心领神会,转身走了出去。
江风去办公室对办公室主任马国顺说了,马国顺一听说有人闹事,立刻来了精神,紧急电话召来了四五个保安,气势汹汹地赶到了郑爽办公室。里面马上就响起了尖利的哭喊声,可以想象正在发生什么。一会就见保安门捉胳膊抬腿地把那女人拖了出来。那女人披头散发地大叫着:骗子!你们这些骗子!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
郑爽也追了出来,在后面对那女人说,大姐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会过问的!又招呼几个保安:你们悠着点,不要把人弄伤了!
江风站在走廊里,看着那个被拖走的女人,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可能是因为生在农村,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的缘故,每每看到那些弱势群体,他就会油然而生出同情之心,觉得他们就像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他的这个心情一直伴随着他的仕途,直到他坐上了住建局局长的宝座之后,也没丝毫改变。这样说来,他的良心并未完全泯灭。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正是这个女人,让他和美美再次走到了一起!不过这是后话,在这里暂且不提。
那女人被拖走后,机关里又恢复了平静。江风很有眼色地拿了拖把,到郑爽办公室里拖地。郑爽的裙子上也沾上了不少眼泪和鼻涕,她把裙角撩起来放在脸盆里揉搓着,说哎呀,真是的,这女人也真够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