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兮说着,偷看老人家的脸色。
“奶奶,难道您真不想见您儿子吗?”江兮问。
老人家摆手:“不想见,我一个人生活习惯了,见一面,又得好些年见不上,还不如不见呢。见了啊,又生气,不见反而还知道有我这个妈。”
江兮听了,心口在眼隐隐发疼。
“不能把联系方式发给我吗?”江兮问。
老人家看她,“闺女,你怎么要问我儿子的联系方式呢?你不要去找他,他会觉得我不懂事,不知道体谅他的难处。我现在很好,一个人住这么大套房子,你看我就睡一席之地,还空一个房呢。我很知足,我可那些连个睡觉都没有固定地方的流浪人好多了。闺女,你不要担心啊,老婆子我很好。”
江兮抿紧唇,看着老人家。
“那我能为您做什么呢?”
她当民生记者,就是想用她的镜头和身份记录一些人和事,表现最真实的生活。
但报道这些真实事例的目的是什么?
不就是帮助这些人吗?不就是要公开在大众眼前,警醒世人吗?
老人家也感动了,“闺女啊,你跟上次来采访的人不一样,他们问了一些问题后,就走了。你啊,还一直问,你不要同情我,我过得挺好的。”
“不是同情,是心疼,奶奶,我家里也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将心比心,所以看到您一个人孤苦伶仃,明明有子女却无法跟子女团聚,我心疼。我觉得,除非生离死别,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子女为老人尽孝。赡养老人,就是天经地义的。”
江兮深吸气,鼻子都红了。
她又笑起来,她说:“奶奶,我知道您很心疼您的儿子和女儿,可您这是溺爱。您养大他们,他们就该给您养老。您理解他们了,他们却不见得理解您啊。奶奶,我不是要找您儿子的麻烦,是有些道理,可能他在百忙之中忘记了,我以一个、晚辈的身份,跟他谈谈,一定不会伤害他,您觉得我这么做,合适吗?”
老人家看着江兮,欲言又止。
“我一定把握好事情的度,奶奶,您其实是担心您的儿子会责怪你,是不是?您不用担心的。”江兮低声说。
老人家轻轻叹息,又说:“上次他们来,就问了一些问题,也没有问我儿子的联系方式啊,闺女……”
江兮将笔收起来,“如果您觉得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吧。”
老人家面色为难,轻声叹息。
“闺女,不是我不给你,我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而且,你找到他也没用,他不来,谁去找他都没有。”老人家道。
江兮吃惊,没有号码?
所以刚才坚持不说,只是因为……给自己留最后的面子?
“奶奶,那您知道他们住哪里吗?”江兮问。
老人家浑浊的眼神微微有了点亮光,好半晌,她才说:“在西塘吧,住在世纪城好像。”
江兮往破旧的沙发上坐,老年人赶紧佝偻着腰走过去,拉着江兮起身去旁边。
“沙发上虫多,跳蚤啥的,你别做,坐这边的板凳,这个是我从外头捡回来的,我一直坐着。”老人家说。
江兮惊了一跳,跳蚤?
赶忙起身,坐在另一边的一张小凳子上,同时打量屋子里。
屋里光线很暗,就像阴沉的天里又拉上了纱窗一样,感觉灰蒙蒙的。
她坐的小凳子,刚才老人家说了,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已经很旧、肉眼就能看出用过很多年的凳子。旁边的沙发是亚麻蓝灰色的,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另一头里面的海绵都已经露了出来,沙发脚也断了,是用砖头垫起来的。
再看屋里其他地方,饭桌是一张掉漆严重的折叠桌子,没有凳子,连着就是黑漆漆的厨房。墙面墙漆全都大块大块掉落,坑坑洼洼的。
江兮忍不住再看手上的资料,老人家有子女啊,既然有子女,怎么会还住这样的地方?
她疑惑着,却见老奶奶一直在厨房里弄出响动,江兮又起身,站在厨房门口。
“奶奶,您能过来坐一会儿,我们聊聊天吗?”
老人家回头,朝她露出笑,一口牙也掉得只剩几颗。
她说:“闺女,奶奶这里也没啥好吃的,我给你舀两勺白糖,兑开水喝。”
江兮没来由的,眼眶一热,她赶紧咽下哽咽。
“不用不用,奶奶,我不渴,白糖留着您慢慢喝,好不好?您先出来,我们一块儿聊聊天,好吗?”
江兮走进去,厨房里地面的水泥地坑洼不平,她赶紧扶着老人家走出来。
“奶奶,您坐这里吧。”江兮扶着老太太坐在板凳上,而她将放在外面的小凳子也搬进来,坐在老人家对面。
“闺女,你是从哪里来的?”老人家问。
江兮拿学生证给老人家看:“我是学生,奶奶,我现在也是朝华社的实习记者,今天我是来采访您的。”
“哦,唉,我有什么好采访的,又不美咯……”
老人家腼腆的笑,枯瘦的手摸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我没啥好采访的,现在啊,时代好了,我都很感激的。”
老人家说完,又问:“闺女,你会给我拍照吗?”
“嗯?会!”江兮忙点头。
她在准备纸笔,准备记录老人家的故事。
但是这事儿一开始做,她就觉得不对,不应该是纸笔记录,这样兴许她只能记得下来寥寥数语。
有些事情,果然要到现场才知道,她应该需要什么。
录音笔、或者大容量的手机。
老人家在她稍稍走神的时候,又蹒跚起身,拿着放在桌上的梳子,给自己梳了几下,然后用手轻轻摸几下,让头发服帖在头上。随后老人家才坐回江兮身边,语态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