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海星先把这些东西大致整理了一下,分门别类,然后才开始看帐本,逐个一条一条的核对,哪些帐已经结了,哪些帐还没有清,包括应收的、应付的,还有伙计的薪水等等,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办公室里喊了一声:“祥嫂,能过来一下么?”
祥嫂就在隔壁的工作室里,和三个老裁缝赶之前的订单,那是个大户人家要办晚宴,订做了二十几套西服和晚装,外面的店面有两个小丫头看着,不需要两头劳神,这边听苏海星招呼,放下手里的活,走进来问道:“怎么了苏姑娘?”
苏海星还是一边看着帐本,一边喃喃问道:“祥嫂,你知不知道爸爸是不是还有一本赊帐的帐本,放哪儿了啊?”
祥嫂摇了摇头:“呦,帐上的事我不懂哎,苏先生不跟我们说这些的,不过据我所知,咱们店好像不接受赊帐啊,你想,咱们本来就是小本经营,钱都是当场结的,哪能经得起别人赊呢。”
苏海星这时抬起头来,心下有些犯疑,她记得很清楚,爸爸说那个叫高文的青年人经常过来赊帐的,是不是因为就只遇到这么一个赊欠的无赖,才没必要记帐的?
祥嫂见苏海星皱着眉头发怔,问道:“怎么了苏姑娘?”
苏海星回过神道:“哦,没事,以前听爸爸说有人赊过帐,我以为有帐本的,没有就算了,你先忙吧祥嫂。”
祥嫂也“哦”了一声,转身去忙了,苏海星接着对她的帐本,正自聚精会神,外面突然出现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
苏海星小惊了一下,买卖衣裳,怎么还能吵起架来?放下本子和笔,走出办公室,见工作室里三个老师傅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站到一起,表情有些惊慌不定,外面传来祥嫂的声音:“哎呀,你们就不能暂缓两天啊,苏老板家里有白事,现在人不在芝加哥,你们这么着急的跟讨债鬼似的,干什么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啊,谁知道他们家是白事还是红事,那我们管不着,我们只知道,在这里做生意就得知道这里的规矩,懂这里的规矩,你们这店一关就是十几天,我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躲着呢?”
“什么叫故意躲着啊,老板家里确实有事情,我们今天也是第一天过来上班……”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行了行了,跟你一个伙计瞎废话啊,快去把管事的叫出来吧。”
苏海星一听这人说话冲得很,登时心头压不住的来气,想要去看看什么情况,一个姓张的老师傅连忙拦了她,脸色隐晦的直摇手,让她呆在里面不要出去。
{}无弹窗苏卫东冷视那个高文离开的地方,解释道:“没事,那是个小无赖,每次都在爸爸店里赊账,这次你妈出事赶得巧,正好他也在,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原来是这样。”苏海星喃喃道,“看不出来,他那样子还挺温文尔雅的嘛。”
苏卫东道:“人心隔肚皮,没有相处过,你知道他是人还是鬼?以后少跟这样的人接触。”
苏海星不置可否,接触了怕他是坏人,但是不接触又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自己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但现在妈妈还在抢救,也无兴致讨论这个了,只是跟爸爸坐在长椅上低头不语,紧张的等待。
那是决定妈妈生死的手术,也是决定自己家庭命运的手术,苏卫东双手紧紧交叉,已经紧张得连呼吸声都异常沉重,苏海星一只手从苏卫东腋下穿过去,两手握着苏卫东握紧的拳头,轻轻靠在爸爸的肩膀上。
整整过了五个多小时,手术室的灯才熄灭了,父女二人急忙站起身跑到手术室门外,很快,主治医院精疲力尽的模样走了出来,看着他二人,略感欠意的摇了摇头,走开了。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人对自己循循善诱,再也没有人把自己的未来当作她的终身事业……
苏海星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冲进手术室,看着医务人员把妈妈的脸盖了起来,当场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大叫了一声:“妈!”扑到床前大哭了起来。
苏卫东靠在手术室的门框上,仰面闭眼,没有泪水涌出,也许悲伤到极致,就是绝望,无声无语。
对于苏卫东来说,这么多年来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维系这个家庭,延续妻子的生命,为了这一切,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事业,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来到芝加哥,然而到了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海星已不记得那几晚是怎样过来的,只知道苏卫东不愿把妈妈葬在美国,想把骨灰带回陕西安葬,他说这是妈妈曾对他说过的最后一个要求,他一定要做到。
两天后,苏卫东便带着苏海星和她妈妈,登上回国的飞机,直飞西安,由于特殊的“行李”,办理了烦杂的入境手续,然后在陕西老家,和几个姨娘叔伯一起,重新办了葬礼。
不论做为妻子、母亲,还是姐妹、妯娌,苏海星妈妈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那几天,整个家族的人沉浸在悲痛之中。
头七过后,苏海星先回了学校,哀莫大于心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完成学业,拿出一个好的成绩,祭奠母亲地下的亡灵。
苏卫东则留在陕西,说要陪她妈妈一段时间,唐人街的店面让苏海星先照应着,苏海星答应下来,一边学着料理店面的生意,一边忙着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