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问起这个?”遥光微讶。
安宁抿了唇不语,其实心里念的是另一桩事,他这个太子殿下回仙界,逃不开天帝一双眼睛,带上她这一只不明来历的蚌精,也不晓得会不会出岔子,故而提前问一问,心里有个准备。
遥光眸光掠起一丝笑意,道:“若我娶了谁,他是会过问一二,今次不过带回一婢女,怕是惊动不了他。”
安宁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把眼刀就飞了过去。
遥光淡淡一笑,到底与她闲聊起他那位父君的性子,据他言,天帝性情跳脱,俗话说就是“心大”。
“心大?”安宁一愣,她之前听禄存星君说过,天帝不喜循规蹈矩,遥光换了个形容,但这意思翻来覆去无甚差别。
遥光一笑,谈起过往确有温馨模样,比方说,他幼时念书久了,天帝会跑来把他拽出屋子赏风景,说神仙活得太长,往后的日子多着呢,何必苦于一时。还喜欢将他刚束好的头发,揉得松散。
长大后他请求领兵出征,天帝从不下死令,私下还会跟他反复强调,打不过就赶紧跑,好些正直的神仙都看不惯这位天帝的做派。
安宁闻言,恍然悟道:“我总算知道六界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了。”
遥光无奈一笑。
清风拂过竹林的时候,暖阳落在两人身上,安宁百无聊赖的伏在案上,听眼前的男子,徐徐讲着仙界的事,听他描绘从前仙界的锦簇繁华,也讲到他年少拜师学道,与师兄弟们相处的趣事。
她偏过头,莫名有怅然之感。
那么久以来,都见他一人独行,却从未想过曾经的他是怎样生活的,原来也有家人友人,年少一同仗剑除恶,后来领兵在外,亦有忠诚的下属。
这是他第一次,讲给她听。
五万年很长,他的话里,隐去了剑光与血雨,只留下记忆里温暖的片段,但她知道,所有的结局,无论开端和过程如何顺利,最终未逃出世间困局,也许……他言语中提到的那些人都不在了,正如暗淡的北斗星,不再亮起。
她转念又想,若六界太平,他应还是天上的太子殿下,日复一日的忙碌也悠闲,可若六界果真太平,她也没机会遇见他。
她悄悄拽住他的衣袖,枕上去,离他又近了一些。
云山竹林里,不必担心尘鬼闯入,四下也暂无人往来,是难得的幽静。
安宁枕着他宽大的衣袖,在他缓缓语速里,沉下眼睫,呆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遥光垂眸望着女子半张容颜,唇边一抹浅浅笑意,她乌黑的发丝铺在他的膝上,柔顺绵软。
他注视她良久,忽然想到久远的以后,在仙界府邸,大约也是这般,闲时他执卷落笔,她倚在一旁,研着墨应付自己,又或酣然睡去打发时间。
万天万年,长长久久。
风吹落枝上的竹叶,向他们卷来,倏忽挂在她的发上,白玉般修长的手指捏了那枯叶,放落于地。
他的手悬在她发顶上,欲抚还休,笑了笑,终是作罢。
还是赶快结束云山的事,让她恢复原身罢,不然总有脱离感,何况这魏琪长得实是……比不过她。
小路旁,阴影里,一个女子蹲在草丛里,请捂住口。
长草间隙,她怔怔远望竹亭里的两人,手指尖抖了一下。
夕阳布满山坡时,程滢抽身离开,跑到了云山之中。
她抱着膝,坐在一块石头上。
山脉起伏变化,层林烟雾缭绕,云卷云舒。
她不是有意的,只是习惯了呆在师父身边,有什么新发现的物什玩意,新学会的法术,都想给师父瞧。小时候,是作为弟子想博得师父的赞赏,长大了,反而将赞赏看得淡了,更多的时候只想惹师父笑一笑,她觉得,师父笑起来,很好看。
师父没有拒绝过她的亲近,诚然他对弟子们都是一样的,但她自忖是他唯一的女弟子,在这些相同里,还是找到了许多不同。
她的师父,对她更温柔,也更有耐心。二师兄三师兄参悟不透道法,他总是点到为止,极少手把手去教,对她,则会沉心静气,一遍两遍亲手去纠正。她觉得,师父是喜欢她的,虽然不确定,这种喜欢是长辈之于晚辈的,还是其它什么……
她曾以为他们是最亲的人,直到近日,她隐约感觉,有人闯了进来,闯进他们二人中间,那人不是师兄弟们,而是旁支的师姐魏琪。
为何,她不明白,师父和魏师姐明明之前不熟悉的,可是今日所见,竟有种诡异的亲昵,那是她没有见过的,从未感受过的。
她迎着山风,眼底一阵阵发酸。
“哎……”一声轻呼,从茂密的树林里传了出来,还有枯枝折断的声音。
程滢愣了一下,站起身来,道:“何人?”
无人回应。
程滢“呛”的一声拔出剑,拨开草丛。
一男子,滑倒在地,衣衫破了一个口子,他穿着布鞋,因云山土地潮湿,鞋底尽是泥泞。
“是你?”程滢认出他,就是在镇民们现居屋舍中见过的那个人,受了伤,却执意自己上药,当日他文质彬彬,很有书卷气,今时却没了那股子秀气,很是狼狈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这里?”
那男子起身将身上弄利落,施礼道:“想着松松筋骨,就到这山中了,没想到姑娘竟在此,打扰了。”
程滢摇了摇头,道:“没事,不过山里有野兽,你无道行在身,还是小心些。”
男子一怔,又是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
程滢没说话。男子躬身一礼,回转下山,程滢重坐回大石上,心灰意懒。
半晌凉风习习,她圈着胳臂,抱在胸前。却又听得背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那离去的男子又走了回来。
“方才忘了,这是我在山上采的野果,味道不差,”他顿了下,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以作小食吃吃看。”
程滢接过那红彤彤的果子,怔然望了许久,眼底本就有涩意,果子的酸味冲进鼻子,又添了几分酸楚,她握着果子,突然就掉下泪来。
那男子一时愕然,不知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