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是个真心疼兄弟姐妹的,初初听闻殷家公子时,心里也为林欣有一门好亲事高兴,可听来听去的,待听到殷家公子上月里归乡时被毁了容,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这殷家再好,殷公子文采再出众,可他这辈子已经毁了。
林大心里暗骂他有福不会享,撇了脸越过他,点了点林睿:“老三你说呢?”
林睿穿着一身青衫坐在林老爷子身下,双手交握在胸前,冷淡着脸色,闻言只说:“小妹年纪已渐长,再不出嫁,恐这辈子就难了。”
间接表明,他也是赞同的。
家中有个双十还待嫁的妹妹,对林睿来说,实在是面上无光。
“你们”
林二一双眼气愤的在林大和林睿之间徘徊。
“老二啊,”林大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都知道你心疼小妹,可是如今这世道什么情形你莫非还不知道,前朝都灭了,哪里还有甚官老爷,就是有,咱们家如今还攀得上?”
林家就靠着林睿身上那点子秀才功名能做啥?
谁知道以后老三身上那秀才功名还能不能用了?
林大想着妻子不时在他耳边叮咛的话,对欲言又止的林二又说道:“如今这年月,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吃得饱饭,你没听人良婆说,那殷家家里头还守着两个米铺子?”
只要这门亲一成,那往后他们林家不也能仗着姻亲得点子实惠,总比守着那些个不能吃不能用的功名饿肚子好。再则,小妹年纪的年纪搁在这儿,谁句不好听的,就是老三这个秀才的功名还在时她也嫁不成甚官老爷,何况,还以后?
做梦还没醒呢?
也就是她娘整日跟疯魔了一般,时时的念叨说小妹往后是大家夫人的命,又觉得老三是个考状元的,也不瞅瞅,老三他只是个秀才罢了,考举子都落地了两回,离那状元还早得很呢,就是老三等得,那小妹她个姑娘莫非也能等?
万一老三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那林欣还不得跟着耽搁一辈子不嫁啊?
林二被林大堵得无话可说,只好把目光期盼的望着林老爷子而去,他想他爹最疼的除了老三就是小妹,定然不会随意就把小妹给嫁了的。
让他失望的是,林老爷子砸巴了嘴半晌,才点了点头似认同的看着林睿道:“老三说的是。”
“爹。”
林欣的亲事就此定下,良婆扭着肥厚的腰肢一摇一摆的走了。
余下的小辈们上前给林欣道了喜,小点的又才嘻嘻哈哈的追逐着玩去了,大些的被分了活计,各自出门去了,倒是林欣被严氏给拘在了屋里,说是让她绣自个儿的嫁妆。
说是嫁妆,其实也不过是几方绣帕、几双鞋面儿罢了,如今外头世道乱,镇上的铺子几乎都关了,哪里还能扯得到布?
一屋子人中,林秀并非第一个瞧见林欣难看脸色的。
只是她同别的小辈一样,全当没瞧见,出了门背了背篓就出了门,才踏出大门,只见林娟匆匆叫住她,趁人不注意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红薯,小声道:“让你别犟你不听,饿了两顿饿坏了吧,这是方才大哥给的,你快些拿着出门吃了。”
昨儿,林秀顶撞了严氏,被罚了不准吃饭。
今儿林家有喜,严氏自然顾不得继续罚她,便睁一只闭一只眼由着林康多拿了两个红薯。
林秀手里握着两个还湿乎乎的红薯,暖暖的仿佛还带着体温,让她的心窝子一下就暖了起来,她胡乱的点着头:“我知道了二姐。”
林娟摸了摸她的脑袋瓜,低着头努了努嘴:“去吧。”
“嗯。”
走过拐角时,林秀听见有人小声的说着话,话里是对林欣这门亲事的艳羡和对林欣不满亲事的嫉妒。
“小姑要不是啊奶生的,这亲事哪里轮得到她,也不瞧瞧”
“还白日做梦呢官夫人”
林秀瞧那两个走远的背影,模样看着像是林柳和林绿两个。
她若有所思,随后便笑出了声儿。
说来也是,林柳和林绿两个,一个十三,一个十一,都算不得小了,尤其林柳,眼看着也是寻摸人家的时候,殷家这样的上好的人家于她们而言那是难得一见,却在林欣眼里像是侮辱了她一般,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月前农忙已过,如今天色已带着几分凉意,庄里人家都闲了下来,便分派他们这些女娃上山不拘采些甚野物瓜果添菜,汉子赶在落冬之际多砍些柴火备着年节时用,林秀挑了离林柳、林绿相反的路,沿着村头坑坑洼洼的地,寻了上回上山时鲜有人走的小路。
一直到了荒无人烟的山里头,林秀才歇了口气,放了篓子坐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思考起了这两日的事儿。
如今她的性子是在林家人面前挂了号,严氏昨儿还骂她是泼皮癞子货,自是不会同上辈子一般半点不吭声,只知道埋头苦干,待把林欣的事处理了,她便为二姐林娟寻一个好人家,让她这辈子平平顺顺的过完一生。
其实她一直有一个疑惑。他们兄妹三个到底是哪里惹了林四娘,让她如此眼睁睁看着同胞兄妹们一个个落魄的落魄、身死的身死,反观整个林家,几房人中只有三房一脉得她重用、赏赐、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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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严氏如今是拿林秀无可奈何。
但真的是无可奈何吗?
不是的,严氏只是一时没放下以往老三在镇上做秀才时谨记的那句不能给林睿沾黑罢了,待她回了味儿,拿着辈分教训小辈,谁还能说她半句不是?
在这世道上,没有不是的父母!
再则,严氏并非没有留后招。
她碍于脸面不敢把事儿做绝了,但她一个不高兴,当家的就指定的让她消气,最后,还不是得林秀低头?
朱氏的一番口苦婆心,外加林娟不时的插话劝她去认个错,显然都是怕她过后吃苦头,最后遭罪的还是自个儿,说句难听的,就是遭了罪,该干的活计还是得接着干不是?
怎么就非得去逞这个能呢?
林四娘竖着耳朵在一边儿听着,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林秀。
“听娘的话,左右你是姑娘家,在熬几年就好了,知道吗?”
“是啊三妹,娘说的没错”
耳畔,听着她们带着关心的话,林秀的眼神却飘飘的虚的厉害。
两世为人,能这般毫无保留的关心她、疼爱她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前世她也觉得熬过去了就好了,只要离了这林家门日子就好过了,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的被指使着没日没夜的干着活计,早早就熬坏了身子骨,等她被林四娘算计了一次后,那些后遗症纷纷就出来了,整日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
还记得她在世上飘荡了数不清的年月,见多了人的辱骂和眼泪后,哪里不明白,她那些念想不过是妄念,这些劝慰人的话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自家人都不待见,还想隔了肚皮的旁人会善待你吗?
当年她想不通,如今却是再明白不过。
林家村虽不过是藏身之地,但她在世上飘荡的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时光,走马灯花的看过那些画面,听着那些耳语,置身其中却又身为外客。无法触摸、无法言说,生生的把她隔离开来,险些把她给逼疯了。
她确实是疯了,打从她回来开始的那日起。
心灵扭曲、无所顾忌,想容忍却又想拉着所有人同她一起下地狱沉沦
“秀儿,秀儿”
“三妹?”
林秀一下回神,朝她们笑了笑:“娘,二姐,你们别担心,老太太不会生太久气的。”
这话,她说得十分有底气。
若她记得不错,那镇上的殷家左右不过这两日就准备上门提亲来了。
殷家产业虽在达县,但也是本镇居民,殷家要为殷童生寻亲,要放了殷家这位独子没有出事之前,是怎么也不会选择林家的,毕竟,往上走一步,殷童生就可考上秀才甚至举子,外加殷家的家业,娶个落地举子的闺女是如何不成问题的。
不过,这也只是放在从前。
如今各地反对前朝之声大几乎席卷整个朝廷,宋廷几度将皇城搬离,却连连被各地起义之师给打败,风雨飘摇之际,礼崩乐坏,土匪贼寇肆掠,除了持刀的大部队,如今外头几乎断了联系,便是他们镇上到县里短短几个时辰的路上都无人敢走。
殷童生便是在从达县回淮镇的路上被土匪给打劫了一番,若不是镇上殷家人去的及时,只怕远不止毁容这般简单。
除开这些,在整个淮镇来讲,殷家能瞧上林家的原因,无非是想择一位识字或家中有功名的人家,林家有林睿这位秀才,风评向来不错,且他们家那位三婶马氏之父,不大不小在镇上做个良籍衙役,同上头的吏员有两分交情,好赖比外头的人消息灵通。
而对如今的林家来说,有殷家这样的人家上门求亲,自然是如同久旱甘霖一般,说来还是高攀了,哪里能去计较殷童生毁不毁容的事儿,自然殷家那头也是这般考量后才定下的林家女。
朱氏和林娟不知道这些,见她不懂这各种内情和厉害,还一副稚儿般的童言童语,着急的又要劝,反被林秀给劝住了。
“娘,二姐,你们去瞧瞧爹吧,我和四娘还得把晚饭给做出来呢。”
别看林家只是个农户,可这装腔拿捏的规矩却还不少,到点饭菜就得上桌,否则做饭的女眷是讨不了好的,会说不如旁人之类的诛心之语。
朱氏和林娟显是领悟过林家老爷子定下的这些个条条框框的,顿了顿,只得叹了两声匆匆离去。林四娘见她们一走,面色天真的看着垂着眉眼的林秀,还道:“娘和二姐对三姐可真好?”
林秀默不作声的重新回了案前切了菜,方回她:“莫非对你不好了?”
怎么可能。
因为林四娘是二房最小的孩子,从朱氏到大哥、二姐,甚至她都是最疼她的,总是怜惜她年纪小,替她做了不少活计,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那个出挑的林四娘。
哪怕哪怕当年她魂归西天,她娘朱氏发现了不对,最后一路怀疑到林四娘身上去后,也只是不敢置信罢了,事已铸成,她还能让另一个女儿替她尝命不成?
最后,焦虑过度的朱氏也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