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明,雾气四散,可隐约瞧见路边儿的田埂和远处隐隐的房檐,偶尔还有鸡鸣响起,林二把框子停在了路边儿,拿出一早朱氏给他们备下的饭团,一人一个,放在怀里现在还带着温热。
林康兄妹停在他后头,也趁此歇了歇气,林康咬着饭团,又解下腰上竹筒里带着的水喝了一口,待几口下肚后,他见林秀坐在里侧靠着山坡的草地上发着呆,遂问道:“三妹,你咋不吃饭团,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再不吃待会可就凉了。”
林秀有个习惯,她累得很了反而没啥胃口,先前跟林康说不疼不过是不想耽搁时辰拖着他到时候被骂而已,事实上哪里会真不疼?
便是这会儿一停下来,她便觉得脚上火辣辣的,尤其被绣鞋给锢着,更是挨着便疼得紧,“我不饿,大哥不如你吃了吧。”
她摇了摇头,伸手从怀里掏出饭团,正待想给林康拿过去,眼眸却在瞥见手心处时顿了下,随后双眼瞳孔蓦然放大,干涩的嗓子一下尖叫出声:“血啊!”
“三妹!”
林康骤然脸色大变,几个大步走了过来,林二紧随其后,两人围着林秀,眼眸死死盯着她手心鲜红的血迹,眼底骇然。
林秀细弱的手抖个不停,手心上,饭团斑斑点点的,俨然换了个颜色,林康一把把她手上的饭团拿走,又从身上扯了块布给她擦了手,不住的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三妹你别怕啊。”
便是林二心头也难得涌出了慈父心肠:“三丫头别怕,你爹和你哥哥还在呢。”
林秀点了点头,深深的吸着气,慢慢把心头的恐慌给压了下去,等平复下来后她朝林二父子挤出了个笑脸:“我没事了爹,大哥。”
只到底被吓着,脸上雪白一片。
“这地方不安生,咱们快些离开吧。”林康心疼幼妹,何况又遇着了这般事情,便跟林二商量着打道回府。
哪知林二一听,顿时就摆了摆手,“不行不行。”
他们出来是去给殷家人送礼的,这礼没送到手头,这时候要是回去,只怕他娘那头没个交代。
“三妹妹都被吓坏了”
父子两个争执不休,谁都不肯依着对方,林秀安静的站在一旁,耳畔又渐渐传来另一股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像是困兽在挣扎一般。
她的脸一僵,心中的恐慌又提了起来,但又下意识的顺着那声音搜寻起来,最后,在她先前坐过的那旁边的一摊草丛里发现了点蛛丝马迹。
那草丛长在水沟里,而她先前又坐在水沟上头的一摊矮草上,正是将明之际,她刚松了气顾着歇息,这才没发现有何不对。
“大大哥,这里有人。”
林康只觉得衣摆被人扯着,待听清了林秀的话,他顿时顾不得别的,“走,咱们回去。”说完,他一把背起了背篓,一手拉着林秀就走,也不管他爹要不要跟上。
淮镇周边虽然瞧着太平,但从外头逃回来的人不是没有,就他们林家村都有两个,一说起外头的世道,林康到现在都记得他们那骇然不安的神情,偷盗、抢劫、杀人,官府早被土匪们洗劫而空,而没了管辖,做事全凭喜好厌恶,可想有多乱。
如今,却是连他们这淮镇都开始不安生了吗?
“你,你个逆子!”林二在背后气得大骂。
林康大步往回走,林秀只能踉跄着才能跟得上,她心惊肉跳的,只耳边那道若有似无的微弱声音一直萦绕耳畔,让她的心紧紧拧着,理智让她不该管这档子事,但脚步却渐渐停了下来。
“三妹?”
林秀脸上游移不定,但最后只狠狠叹了口气,挣开了林康的手,认真的说道:“大哥,那是一条人命,我做不到当看不见!”
说完,她提着裙裾跑了回去,先前那些害怕一下就消失了,待扒开那束旺盛的草丛后,饶是先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还是吸了口气。
丛下的水沟里,正趴着一个年纪不大的汉子,身上破破烂烂的,满脸脏污,肚子一侧却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冒,嘴里不断的溢出痛呼声,眼眸半撑着,瞧着还有些神智,林秀只愣了一下,随后便小心的凑上前,问道:“你,你怎么样了?”
那人嘴唇微动,好一会林秀才听清,他说的是痛。
“这,这可咋办?”林秀没了主意,焦急的四处搜寻,突然,她在这束草丛里发现了几珠跟杂草一般的东西,顿时欣喜起来:“止血草!”
这草农家人大都认识,若有个小伤甚的便采了捣碎了敷上去便是,只是她又看了下这人那道长长的伤口。
也不知道对这大伤口有无用呢?
林秀咬着嘴角,又听他喊痛,心一顿,也顾不得探究有用无用,把那几珠止血草拔了寻了石块砸碎,捡着碎沫给他敷了上去,为了怕这碎片掉下来,又从那人身上的碎布条上扯了一块给包上。
等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安了心。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林秀说道。
如今外头战乱不断,这个时候谁都警惕着呢,哪里敢弄个不知底细的人回去,别说她没这个想头,就是林二两个也断然不会同意。
临走时,她又问林康拿了先前那个沾了血的饭团,放在人手心上头,又把草丛掩好,正要起身,却被一双脏污的手给扯住,林秀回头,那人不知何时已清醒了些,眼眸倒是清澈得很,声音微弱:“敢问恩人姓名。”
林秀瞧他不是那起杀戮的人,想来也是被战乱迫害的普通人,只隐隐约约的说了一句:“我姓林。”便再没透露别的。
那人扯了扯嘴角,随后阖上了双眼。
请大家支持正版,防盗比例50,72小时。林秀扯着嘴冷笑了一下,头一回回了嘴:“爹你说我让四堂姐下不来台,女儿做了啥让她下不来台了?”
林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半晌,他突然瞪起了眼睛:“你还有理了?”话落,他又朝朱氏发难起来,“你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都能跟她老子顶嘴了!”
放了以往朱氏早就拉着林秀不让她回嘴了,只是今儿连得罪严氏这个婆婆的事儿都做了,心里那口憋了几十年的闷气一下冲破了闸,借着这股气,顶着林二不善的目光下回他:“三丫头到底做了啥你回来就骂她,你把这个理儿掰扯清楚。”
“你你你”
莫说林二不可置信,便是窝在朱氏怀里的林四娘都没想到。
她娘竟然回嘴了?
朱氏为人向来胆小怕事,连话都不敢大声说,打小便是从父、出嫁从夫,在林家,谁都可以压她一头,她爹说一,从来不敢说二,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了。
朱氏挺了挺胸,在儿子等人诧异的眼里心一横,嘴上噼里啪啦的连声追问:“你说,你倒是说清楚,三丫头到底哪儿惹柳丫头了?”
“我我我”
林二被她突来的强硬给怔住,见朱氏咄咄不休的,脑子一下就懵了。
怎么惹了柳儿那丫头?
他也不知道啊。
下晌在送了殷家人离去后,回来就见他娘在房门口骂人,他正一头雾水呢,就见大嫂一脸气愤的同他说朱氏带着两个女儿顶撞了他娘,又当着殷家人的面儿不给柳丫头好受,这不,人柳丫头都这会儿了还在房里伤心呢。
他一听这些,哪里还顾得上询问是为何,定然是朱氏和三丫头几个失了言行,若不然,他娘和大嫂能发那么大一顿脾气不成?
这一想,他腰板顿时就直了:“说清楚就说清楚,她要是不惹柳丫头,人大嫂能生气?柳丫头能关在房里怄气?”
林秀是早知道林二这人的,自私自利、心早偏了,但听他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她们有错,心里一下火冒三丈!
“爹!我和娘、二姐今儿在灶头忙了一个早上,到晌午了连口水都没喝就顾着给你们端菜送水了,就这样我还给小姑端饭进去,出门就收拾你们剩下的碗筷去洗漱,到人走才闲了下来,才刚进屋歇息呢,谁知道咋惹啊奶和四堂姐了?”
她气得脸都红了,“都是林家人,咋的没一个人来帮衬一下我们,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你说说能惹到她们?”
偏心眼到别人说啥信啥,她这个爹没救了!
林秀原本还想着把她爹给拉拢过来,让他认清楚她们一家在林家的地位,不要再死脑筋,只是一见他到如今还梗着脖子一副认定了她们的模样,心里那一肚子话就再说不出口。
她爹又不傻子,一大家子人生活了这几十年,他真的是一点也不知情吗?
朱氏更是红了一双眼眶,眼里泪水汇聚,一下就晕染开了,像是要把这十几年受尽的苦都哭出来似的,一拳拳捶着自己的胸膛,“都是我没用啊,连几个孩子都护不住,瞧瞧人家过的是啥日子,我们过的是啥日子,这些年没日没夜的干,别说句好话,连口饭都吃不上,家里头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只有我的孩子跟头牛似的,啥事都要做,还得整日挨骂被打,老天爷啊,你劈死我们吧,免得活着受罪啊”
字字句句的,连林康这个男子汉想起以往,都红了一双眼。
“这你这是做啥?”林二脸色难堪,“快别哭了,没的让孩子们看了笑话!”
“我早就是个笑话了!”朱氏朝他吼道。
这些年这家里里里外外的,连个小辈都能指着她的鼻子奚落,她哪里还有半点面子?若不是这林家不拿他们二房的人当人看,凭着那些小辈又有几个胆子?想到这儿,朱氏更是愤恨起来,“要不是你个当家的没用,你的妻儿又咋会整日被人欺负,连个小辈都能在我头上拉屎撒尿?”
朱氏一双眼猩红,几个儿女也不站在他这头,林二只觉得一张老脸丢光了,正觉得这几个不可理喻得很时,外头严氏一嗓子嚎了起来。
这回林二再顾不得教训妻儿,大步开了门朝林老两口的房里走去,他刚到,林大和林三叔也披着外衫走了出来。
“老二,这是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
林二摇摇头,听着里头严氏的嚎哭怒骂,还夹杂着四妹林欣的啜泣,林老爷子则不时低声说上两句。
三兄弟面面相觑,随后林大上前敲了门:“爹娘,你们这是咋了?”
里头静了下来,没多久严氏开了门,肿着一双眼,整个人焉哒哒的:“进来吧。”说完叹着气转身进了屋。
林二等人心里咯噔一下,在他们眼里,严氏可是个厉害的人,连她都这样一副模样,可见事情有棘手?
进了屋,只见房里,林老爷坐在凳上不住的叹气,而林欣整个人瘫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衫皱巴巴的,一张脸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一场了,不过这时也顾不得追究别的,林大忙问道:“爹娘,到底咋了,可是家里出事了?”
“可不是出事儿了!”严氏瞪着眼,一把拍着大腿,又嚎了起来。
这下,林二几个顿时急了,又追问下去。
“你们问她!”严氏一手指着林欣,哭着脸拍着胸口:“我这是为了谁费心费力的?为了谁跑上跑下的?我做楞多是为了谁好,这死丫头居然跟我说她不嫁了!”
一提起这事儿,严氏真是恨不得昏死过去。
本来她见林欣来找她,脸上还擦着殷家送来的胭脂水粉,以为她想通了,知道人殷家是个好人家呢,哪知道,她一出口就是不嫁了。
她以为这是闹着玩呢,说不嫁就不嫁?
严氏也没想闹大,正跟老头子一起劝着呢,哪知道都劝了个把时辰了林欣就是不松口,一口一个不嫁,一口一个他们要推她入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