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个泯灭人性的深渊里,林窈却始终保持着她的清醒、理智和底线。
她是淤泥中滋生出来的花朵,妖冶、多情、又一尘不染。
这样的姑娘,他又如何不爱?
而回国的楚陌也没有辜负岑子陌的教导,做派越发像个大魔王,以雷霆之势夺权、登基、灭了楚后的国家。等到他攻打周国时,前线来报,定远侯次子林穹战死沙场。
不是死于交战,而是没能躲过背后的冷箭。
楚陌知道,天顺帝对林家动手了。
周国乃大陆上第一强国,一时间实在难以攻克,楚陌等不及便乔装潜入周国京城。
在他夜以继日的赶路过程,林空被毒死,定远侯连损两子伤心过度加上年迈,旧伤复发也逝去了,定远侯夫人殉情。
除了远在京城的贵妃林窈与世子林窎,林家覆灭。
朝堂上,御史弹劾林家四十九条罪状,逼的林窎自尽在金銮殿以证林家清白。
等到楚陌赶到时,岑子陌就飘在那片焦黑的废墟上,整个“人”前所未有的颓废衰败,本来比较清晰凝实的魂体也淡化成浅浅的一道白色,五官也模糊不清。
“你来晚了。”岑子陌声音凉薄:“也不知道我前些年怎么想的,还要费心调教你,连窈窈都保不住,我要你有何用?”
楚陌才是真正痛失所爱的那个,他赤红着眼,也选择用言语化作利剑,攻击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你倒是有用的很,你自己的窈窈没有保住,如今连我的窈窈也搭进去了——你不是寸步不离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本来人生经历就像照镜子的两人在失去爱人后,就像失去自由和理智的困兽,他们只能互相撕咬着对方的伤口,用尖锐的疼痛来发泄自己心中无处安放的痛苦。
岑子陌眨了眨眼,他是想救下她的,哪怕他隐隐猜到这里的林窈死后,就能穿越到现代,成为自己遇见的那个小姑娘。
但是他看着她在火场中痛苦的模样,顾不得会不会改变时间线走向,拼命想用把她从大火里带出去。
然而他只是一个灵体,无法碰触这个时空的一丝一毫,包括林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你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无法相认,无法相依。
岑子陌能做的,只有附在林窈身体的上方,用自己冰凉的灵魂来减少她受到的灼痛。
最终,她是吸入浓烟,窒息而亡。
林窈就这么,死在了他的怀里。
楚陌曾经问岑子陌,爱而不得是不是天下最痛苦的事。
岑子陌想,天下最痛苦的,莫过于你曾经得到过,然后又失去。
天顺帝许是真的爱林窈吧,他不知道林窈那个烈性子已经动手让他断子绝孙,居然愧疚到一病不起,只撑了一年就下旨让太子继位,林窈是罪臣之后,群臣不同意追封,天顺帝追封不了干脆遗诏要求与淑怡贵妃合葬。
太子继位,半年后,周国灭。
楚陌统一了三国,改国号为雍。
这位大雍的开国皇帝史称雍元帝,是史上四大明君之一。《雍史》上记载了他的一生,赫赫功勋,后宫自始至终只有亡妻昭元皇后一人而已,最终过继了长兄楚阡的小儿子为嗣子,还封皇后表弟沈清行为摄政王,赐“苏”姓,颁布“帝王及冠之前与摄政王共同秉政”的法律。
雍元帝还背负着史官的骂名,强硬地修改了《周史》最后两年的记载,为定远侯林氏一族平反,追封定远侯为忠勇公,夫人也追封为超品国公夫人。世子为定国公,次子三子也追封为侯。
改名为君陌的楚陌偶尔还是会和只剩下一丝薄烟的岑子陌说说话,但是在摄政王等心腹大臣的眼里,陛下就是失心疯,已经开始对空气胡言乱语了。
君陌并没有解释什么,反而放纵了他们对自己病情的猜想。
因为早年质子生活艰苦落下的病根,以及孟皇后当年的残害,长期郁结于心的君陌还是没活过二十九岁那年的冬天。
在他闭上眼的一刹那,岑子陌的灵魂意识也彻底消散在这个时空。
二十九岁的君陌和二十九岁的岑子陌在一片虚无中相对而立,自从林窈死后就一直冷战的他们终于握手言和,给了彼此一个真切的拥抱。
岑子陌难得有了点愧疚道:“如果没有我,你也许就不会有这么一场无望的爱情——”
你把一生都给了她,而她却不知道你的存在。
君陌露出了五年来的第一个笑容:“就算没有你,我想我还是会爱上窈窈,只不过,我会爱的更卑微,更艰难,只怕连合葬的机会都没有。”
他说的是真的,毕竟在战场上交手十几个回合,这位威名赫赫的小林将军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
有句话说得好,年少的时候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他对她一见难忘,二见倾心,三见钟情,至死不渝。
岑子陌问他:“公平么?”
君陌答:“不公平。”
岑子陌又问:“后悔么?”
“不后悔。”他说,“我只后悔自己太过弱小,保护不了她。”
若有来世,我希望我可以比她大上几岁,等我披荆斩棘凯旋而归之时,她年华正好,只需要做我的新娘,从此长乐无忧。
——分割线——
林窈总觉得岑子陌醒来之后有些不太对劲。
他在转入普通病房的十九个小时后就醒了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窈,比起他昏迷前跨越生死团聚的骤然惊喜,现在的他更偏向久别重逢后细水长流的相思。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目光如饥似渴,闪烁着狼一样幽幽的绿光,好像他俩几十年没见面了似的。
林窈坐在他的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疑惑道:“别不是烧坏脑子了吧?”
岑子陌抓着林窈摸着额头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她柔软的掌心,笑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罢了。”
林窈已经被“会做梦”的周元晟搞出心理阴影了,总觉得岑子陌这个梦也不同寻常。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还记得你梦见了什么么?”
岑子陌装模作样的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就在林窈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他才摇头道:“不记得了。”
大梦三千一场空,流年已逝,我心永恒。
------题外话------
e,到底岑导记不记得这个梦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吧
下一章就要开始甜甜甜,换地图撒狗粮了
另外,感谢
【113vs1624】送了3朵鲜花
【午夜酒馆】送了2张月票
【听歌的雨】送了1张月票
“西疆好风光,
天蓝风清草茫茫,
养出了多少——
王侯将相!
今且听老朽说一说那乌骏小将。
那小将——
白衣银铠紫金枪,
虎虎生风敌命丧,
弓如霹雳,点兵沙场。
威吓一声,楚军败降!
多少姑娘把花儿扔过他的墙,
却不知将军本是林家女娇郎!
檀口张,凤目扬,
换上罗衫明月珰,
细细一看——
竞夸天下无双艳,
独占人间第一香!
西疆人人当自强,
莫笑女儿狂!”
当岑子陌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端坐在一张木桌前,他甚至能看清桌面上粗糙的年轮。
他恍惚间记得窈窈的飞机失事,他送给她的护身符也一朝身碎,他万念俱灰,决心赴死。
而他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他打开一扇门,门外的阳光刺眼,而窈窈身披这万缕金丝,站在那片光芒中,冲他露出一个几乎虚无的笑容。
他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虽然他依旧四肢无力,浑身发软,但是这不妨碍他还有足够的力气打量四周。
岑子陌以一个专业导演的眼光,判断出自己身处的这座二层茶楼,并不是现代仿古做旧的布景,而是实打实的古代建筑。
而周围这些疑似群众演员的客人们也是头上顶着发髻,身上穿着布衫,而且鬓角也看不出粘合发套的痕迹。
当他低下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一套白色的唐装,只不过上面干干净净,似乎从来没有沾染过血色。
水雾氤氲间,岑子陌茫然地抬头,看见前面坐着一个年迈干瘪但是又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正在声音洪亮、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定远侯一门三杰的故事。
看样子,他老掉牙的赞颂已经不止重复一次,以至于下面的客官们早就失去了听下去的欲望,都是兴致缺缺地喝着大碗的茶水。
不过岑子陌倒是很感谢这位老人家的老年痴呆引发的间歇性遗忘症——
他很快就从这位说书人的嘴里把这个时空的大致背景了解的七七八八。
这里是西疆,隶属大周,而大周却是一个历史书上没有记载的朝代。
西疆位于周楚边境,常年战乱,故天顺帝命镇远侯为征西将军镇守西疆。
镇远侯夫人乃玉离国的亡国公主,得定远侯爱重,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林窎,次子林穹,幼子林空,嫡女林窈。
林窈自小充作男儿教养,三岁通诗书,五岁习骑射,十二岁上战场,首战大捷,三战三胜名扬西疆。
听到这里,岑子陌心中一动,也许他这是意外来到了窈窈的前世。
就在他思考间,他听见楼下的街道突然传来一片大声的喧哗,有人便探头向下看去,惊喜道:“是小林将军!”
有人连忙问道:“是哪位小林将军?”
那人啐了一口,道:“当然是咱们镇远候府上的女郎君啊!”
岑子陌跟着一惊,连忙起身凑到窗口,结果在半路上却发现这些古人似乎看不见自己,直直地就从自己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岑子陌:“……”他果然还是死了吧。
被别人从身体里穿过的滋味十分不好受,跟别提被人家穿来穿去的还是有着轻微洁癖的岑大导演,他现在有一种五脏六腑被塞进洗衣机里,天旋地转的感觉。
不过为了一探这位“小林将军”的真容,他还是强忍心中的不适,挤到窗边,探下头去。
只见一个骑着乌黑骏马,身披玉风绵竹白银铠的小将在街上勒住缰绳,非常有礼貌地和百姓们打着招呼。
她身姿纤细小巧,即便裹着稍显笨重的铠甲,也依然轻灵又婀娜。
隔壁茶楼的二楼包间,突然将一个做工精美的香囊扔进了她的怀里,她顺着这道抛物线,抬起头来——
露出了和林窈十三岁时一模一样的青涩面容。
和二十三岁的林窈相比,她自然不够曼丽美艳,但是她却自有一番英姿飒爽。
更加令岑子陌惊讶的是,她似乎是能看见他的。因为她还没张开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准确地看着他,满是疑惑和惊艳。
岑子陌不等说话,就身子一轻,飘飘忽忽地像踩在云端一般,眼前只剩下一片茫茫白雾。
他的视野重新清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杀声漫天的战场。
岑子陌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儿,手持一柄长剑指着自己的咽喉。
若不是这个小男孩儿长得和十岁的自己一模一样,岑子陌可能会忍不住教他做人。
岑子陌没想到在林窈的前世里还有自己的存在,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小二十岁的自己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岑子陌冷冷地打量着岑子陌的容貌,剑尖向前一戳,果然只是软绵绵地划破了空气,根本伤不到灵魂状态的岑子陌分毫。
“我叫楚陌。”他抿着嘴,戒备地看着岑·阿飘·子陌,问道:“你是谁?”
岑子陌听见“楚陌”二字的时候脸色一黑,不过他现在这个模样,脸色到底是黑是白也看不出来什么分别。
楚陌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和母妃有五分相似的男人并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又有些生气,鼓着脸给自己倒水喝。
不等他端起来,一只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掌就挡住了自己的口鼻。
岑子陌现在没有实体,没有办法干预楚陌的动作,不过他现在的阿飘体质特有的低温倒是可以给这个世界的活人冻的一个激灵。
岑子陌皱眉道:“水里有毒。”
楚陌沉默了一会,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然后就随手把碗里的水泼在了地上。
“是孟怀芳那个疯婆子?”岑子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