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芃回头瞥他一眼,意思是“我没打算推她下去,我只是吓吓她。”
凌彦齐接收到这讯号,但拒绝无条件配合,掌心朝上,手指向内弯曲几下,意思是:“你不能把人半个身子都摁到外面去,退回来点。”
陈洁被迫仰面看着两人。“彦齐,你都知道了?”凌彦齐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与司芃搏斗时的凶狠神情一下就消失,眉眼间还有点哀怨的动人意味。司芃被凌彦齐抱着腰拉下来的怒气又升回去,以前被你白撩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还来撩,还指望人救你?她手上一使劲,陈洁的咳嗽都被卡在喉咙里,脸也憋红了。
凌彦齐伸手想制止司芃,手到半空收回去。“我只是配合警方行动。”司芃的醋劲这么大,他帮陈洁只怕有反作用,以后也解释不清。他的使命,只是把握好司芃惩罚、发泄的“度”,等到警察来。
“警察?你们报警了?那警察为什么还不来抓我?哼哼,”陈洁望向司芃,“五年不见,你倒真的有很大变化,能沉住气不来找我,我还以为你只会和人单挑,跟着彦齐还知道有法律。”
“你和你妈倒是变蠢了很多,知道我会回来找你们算账,还不逃?”
“逃?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为什么要逃?今天你能站在这里,没被弄死,是你运气好。”
“弄死”和“运气好”?夏阳坑里惨绝人寰的一幕,在她眼里就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仿佛有人拿着绣花针,一针一针往心口上戳,司芃忍不住要施以言语的报复:“对,我运气一直比你好,在娘肚子里就是,彭光辉为了我,不要你和你妈。他也不是被你们抢回去了,否则为什么不认你,要你继续做陈北的女儿?还为什么要把财产都归到我妈名下?我去你们囚禁他的那个疗养院见了他,是他要我报警的,还给我留个好多指控你们的证据。你在他面前那么乖有什么用,他还是喜欢我。”
果然,陈洁脸上的肌肉收紧,看她两眼后,头向下方仰,直面金灿灿的太阳。
“你们要干什么!”已有员工通知金莲,她赶过来见到女儿被摁在窗台,凌彦齐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心中骇然,伸手指着司芃说,“你要是敢把她推下去,我今天就把你推下去。”
“你试试?”知道这一切全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而起,凌彦齐早已挡在她和司芃之间。金莲仿佛才看到他似的:“彦齐啊,你怎么都不帮你妻子。”
“别演戏了,金莲。”司芃斜眼看她一眼,“想要你女儿活着,乖乖站在一边。”
“你。”金莲指着她的手在抖,“你看看你什么样子,还跟以前一样,乱七八糟的。”
“乱七八糟?”司芃摸了摸额上的纱布,“再乱七八糟,也比你们□□要好。”
听到这话,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小小惊呼。金莲气急败坏:“你胡说。”她朝四周望一圈,“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干活去!”
刚聚拢的七八个员工一个个缩了头要回去,司芃出声:“这女人是最后一天当董事长,她没时间来辞退你们。走什么走?正好站着,做个见证。”她偏头看向金莲,“你们娘俩偷偷摸摸从我这儿拿走的,今天我全都光明正大要回来。曼达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我才是彭光辉和郭兰因的女儿。”
“天啊”,有女孩子小声捂着嘴巴,对眼前的对峙感到不可思议。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会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尼采善恶的彼岸
司芃浏览过“阿花是只猫”的微博,也去过“锦瑟”那家网店。别人看只会觉得,这真是个清纯靓丽的女孩,她一下就能看出端倪——陈洁的一言一行,都在模仿郭兰因。
就像从前的那个小女孩,光顾小楼,第一件事就是翻开钢琴盖,未弹琴先摆姿势:膝并拢、背挺直、肩放下、十个手指在空中定格,再优雅地、轻轻地置于琴键上。司芃有次看见,啧啧点头称赞,说上去换套裙子吧,更有我妈的风范。
有那么一阵子,陈洁特别热衷在她的衣柜里翻裙子穿,穿好后再下去弹琴。穿蓝色裙子弹《月光》、金色裙子弹《鳟鱼》、绿色裙子弹《爱丽丝》,虽然钢琴学得晚,但很快就追上好友的水平。
后来司芃烦她天天只玩这个扮装游戏,把半衣柜的衣服都给了她,说要玩这个,你就回去。她一点不生气,拉着金莲就跑去影楼照艺术照,还做了本影集拿过来看。阿婆笑着说:“好靓,张张都气质出众、卓尔不群,像个大小姐,以后小洁有前途。”
陈洁却不满意,指着她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蛋,和司芃说:“你看见这沟了没,我专门去查过,这叫鼻唇沟,难看死了。”
司芃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看两眼说:“谁笑都有这沟吧。”
“你们的没那么深。班上有男同学说我笑时像妇联主任。等我去上大学,我就要把它给填了。”
记忆里陈洁的笑容是乖巧懂事那一类,确实不如现在甜美可爱。这鼻唇沟她应该是填了,还可能打了苹果肌,原本下垂的眉形好像也换了。等等。司芃翻出郭兰因的照片看(她在别墅里有拿照片出来),发现这几年的陈洁真的好像她妈:偏分的中长直发,略微上挑的弯眉,眯眼笑起来脸颊圆润饱满。
怪不得她会觉得陈洁的那些网红照片很假,原来她是照着郭兰因的样子在做微整形。
要是郭兰因还在世,和她们分别照相。也许和陈洁的那张,更容易被人以为是母女合照。
恍惚中睡下,司芃又回到小楼。院子里野草蔓延,爬进了客厅,爬向墙角落、地板缝和楼梯,它们绕着栏杆继续往二楼攀爬,攀爬到天花,从悬着的吊灯处垂下。她看了好久,才发现这叶子是她房间那张白色雕花床上雕刻的茛苕叶。
小楼,安静地像个墓园。太阳早已落下,余晖妖孽得很,它不肯离去,打在红褐色的木楼梯上,蒙上一层令人心碎的橙光。她踩着楼梯上去,推开主卧的房门,看见熟睡中的郭兰因,面容姣白,神情柔和,像尊蜡像。
司芃跪在床边,抓住她的手亲吻:“妈妈。”
郭兰因睁开眼,冲她微笑。她将这只冰冷的手贴在脸上,轻轻摩挲。郭兰因抬起另一只手要来摸她,她顺从地将头偏过去。
那手却突然卡住她的脖子,卡得她透不过气来。低头看,那不是手,那是蟒蛇的倾盆大口。她匪夷所思地望向床头,郭兰因从床上坐起来,抿着微笑的嘴角扯开,变成更大的微笑,僵硬得不得了。
司芃眼睁睁看着她妈变成陈洁。她的脖子被咬穿,她也没死,只是呆坐在地板上,静静看着身下血流遍地。她还很平静地转头望了眼楼外,玉兰树不在,外面漆黑一片,再转回头来,妈妈和陈洁都消失了。
梦里并不可怕,陈洁咬她,她没有痛感。反而是被咬后站在那个虚空的世界里,好像随时会掉入深不可测的黑暗里,这更让她心慌,因为那感觉很熟悉——这地方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