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树木的枝叶已成华盖,矮矮的灌木带长势也很喜人,已看不出人工修剪的痕迹。
彭光辉,你现在走大霉运吧,住个疗养院都要它陪着你破产。
来之前,凌彦齐已告诉司芃,彭光辉所在别墅的具体位置。走到那栋楼的门前,她轻轻叩门。叩到第三次才有人开门,是个矮胖的中年大婶,头发乱了,眼神也不畅快,也许是打扰了她的午睡。她一声不吭地瞅着司芃。
司芃说明来意:“我刚从天云峰下来,走一上午,太累了,能不能让我在您家休息会儿?”
“你从天云峰走下来的?”大婶狐疑地看着她,“那不得走四五个小时。”
“是,所以想找个地方歇歇,喝口水。”司芃进来之前,已把头发拨乱,把脸拍红。
“你等等。我问下。”大婶退回屋内,过半分钟她再过来:“你进来吧。”
司芃一进来,便是一条好长的玄关,一侧是墙,一侧是鞋柜。走过去,楼梯上正好下来一位斯文瘦小的平头男子,穿黑色夹克衫和西装裤,右手轻轻抬下眼镜,冲她一笑:“去看日出的?”
“是。”司芃道。他的手很漂亮,气质也很不错,让人一下联想到医生。
男子扫一眼司芃,不是常见登山客的样貌和打扮,说道:“今早有雾。”
“嗯,所以日出晚了,其他朋友不愿意等,先下了天云峰。我七点再下去,没在会合地点找到他们,然后,”她晃晃手机,“拍照片拍得都没电了,等半个小时还等不到人,我就只能先走,想要是他们在后头,车子能追上我。走一上午,鬼都没碰到。”
确实像个没登山经验的小女孩。男子微微一笑:“王姨,帮忙倒点水。”他转身要上楼,“你吃过午饭了吗?王姨,……”
司芃接过水:“不用,不用,我背包里有面包。”她从包里拿出充电器,“我想充电,然后能让我连下wifi吗?山里的移动网络信号不好。我想找辆车接我下去。再走下去,腿都废了。”
男子在楼梯上站定,看司芃穿的毛衣和牛仔裤都是平价货,拿出来的手机也很一般,问:“你在哪里上学?”
司芃随口说了一个:“d市职专。”
这个学校很不入流,家境稍微好点的孩子,都不会选择去那儿。男子说:“叫车上山来接你,起码六七百。”
果然,司芃的脸色配合地僵了下:“这么贵?”
男子看看墙上的挂钟,问王姨:“江叔怎么还没回来?打电话催下,回来后让他送这位小姐下山。”
“哦,太谢谢你了。”司芃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如果是她叫车上山,起码可以呆一个小时。这男人,只是想打发她走。
“不客气。”男子上楼,王姨也打了电话,说:“小姐再等十分钟。”
司芃抱着包坐在沙发上,点点头:“太谢谢你了。”她见王姨端着小托盘上楼,踩得木板楼梯咚咚响,下来后又拿起抹布四处擦,吐吐舌头问:“阿姨,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嗯,做保姆。”
“这样啊。”司芃指指楼上,“那刚刚那位先生是主人?”
“也不是。”王姨头凑近一点,“医生,我们这儿住了位很有钱的老板。”
“身体有病?”司芃也学着她轻轻说话,“我进来时看到招牌是疗养院,还以为会挺热闹的。可是走过来都没什么人啊。”
“夏天来避暑的老人家多一点,冬天嘛山里气温低、风也大,老人家扛不住,要去也去温泉疗养院了。”
“说的也是。反正有钱人,想去哪里疗养就去哪里疗养。”
“有钱人也过得不好。这个老板搬进来一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刚来时,我去送饭搞卫生,他还和我聊两句,要不就看报纸杂志,现在就躺那里,望着天花板,啥也不说了。家里也没个人过来看看他关心他。除了有一次,他那女儿带了个男朋友过来,哎,呆不到半小时又走了。都是些没良心的。”
司芃无端地想哭。没想到,她对彭光辉还有依恋,哪怕他对她没有感情,只有“父亲”这个空壳,她都依恋。他还活着,她就不需要那么多自悯自怜的情绪,她就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说话间,门外有人叫:“王姐,出来搬东西。”司芃跟着王姨出来,见一个光头男子打开车后盖,尾箱里塞满食物和日用品。她也帮着搬,王姨和江叔都摆手说:“不用,不用。”
“没事。”司芃笑道,“等会还得麻烦这位大叔送我下山。”
江叔笑着说:“不用客气。住这山上清静,就是太不方便,买什么都得下山去。我一个星期下山一回。”他拎了一个白色塑胶袋在手上,司芃斜眼去看,像是一袋子的药品,分量还不少。她心里一塞,彭光辉现在要吃这么多药么?
她只有一个人,想撂倒王姨和医生,估计没问题,可这个江叔五大三粗的,难对付。也不知这楼里还有没有其他人。她想要硬冲上楼去找彭光辉,基本没戏。玄关太长太窄,也不利于打架和逃脱。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见到彭光辉之前,让金莲和陈洁知道她来过这里。
年少时,我总以为爱是件很容易的事,长大后,才知道它有多难。
——某人日记
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九日周二
早上司芃睁开眼睛,想起昨晚凌彦齐最后的话,还是有点恍惚。她想不出和气的金莲和温柔的陈洁,会是杀人犯。她一直以为,她们的敌意只针对她和她妈。
糟了,她猛地想起一个人,掀开被子就起床。凌彦齐被惊醒:“怎么啦,司芃?”
司芃往腿上套裤子:“我得赶紧去找彭光辉,他可能被她们害死了。”心里想时,还不觉得骇然。一说出来,她脸上颜色都变了。
凌彦齐去抓她的手。司芃挣脱开:“你不要管我。”
“他没有死。他呆在山里,一个很偏僻的一个地方。”
“你知道?”
“嗯。我去过。”
“在哪里,快告诉我。”
“查一下,”凌彦齐在手机地图上搜“金隅疗养院”,具体地址出现,鹿原山xx路12号。
司芃记下,穿好衣服拿起包就要走,凌彦齐扯住她,“你先别急,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好,你要这样跟我跑去山里,你妈会以为是我拐了你,信不信她隔几千里都能像只猎犬一样,闻到你的气息。”
“可是,你还得和我去见黄宗鸣。”
“金莲和陈洁到底做了什么,彭光辉是最清楚的那个人。我必须先找到他,把事情问清楚。分头行动,我去搞定彭光辉,你去搞定黄宗鸣。”
司芃就这么背着包毫不留恋地走了,凌彦齐有些吃醋。回味过来哑然失笑,外父的醋有什么好吃的。昨晚聊一宿,聊到彭光辉,司芃总是直呼其名,他还以为她会接着避而不见。他本来是想说,彭光辉病重卧榻,跑不掉的,还是去见黄宗鸣更重要。
话到嘴边咽下去。不过意识到这只是他的想法,原来为司芃心痛过后,他还是希望她回郭家。可是司芃的行为,显而易见地表明,彭光辉的安危,对她而言更重要。
他回忆起病床上的彭光辉,虚弱客气地笑,和他说“有人很喜欢改身份。”只不过当时他会意错了。由此可见陈洁母女的作为,他未必全赞同。
他希望司芃能见到他,还能解开长久以来的心结。
凌彦齐给陈志豪打电话:“豪仔,你还能帮我去办件事吗?”他没有别的好人选。回国两年,他在朋友圈和社交人脉上的建设,几乎为零。
陈志豪在灵芝区土生土长。就算不靠舅舅管培康的名号在外招摇,他在这个片区里有太多的狐朋狗友。公安局、派出所、交警大队,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有些事情,不是靠按部就班走程序就能发现端倪,陈志豪的机灵劲足够。
“当然可以,可是你还愿意相信我?”
凌彦齐不言语。电话里陈志豪低声笑着说:“那次,凌晨五点接到你的电话,他妈的——心里就像被谁的爪子挠过。我跑去小楼,是真心想带司芃走掉的,她不肯。”
“我知道了。”
“你放心好了,小凌总,我再没用,也不会出卖你第二次。”
“我已经离开天海,以后叫我阿齐就好。”凌彦齐说,“五年前发生一起交通肇事案,死了一个女孩,叫陈洁,帮我去查查。”
“你想查司芃身份了?”
“她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但不查清楚以前的事,我担心她有危险。”
离开宿舍后,凌彦齐没有回小楼,而是匆忙赶往市内一家五星级酒店。
黄宗鸣临时飞抵s市的消息,并未特意瞒住郭嘉卉,昨日下午她已派人亲自去机场接机,安排住宿。凌彦齐原本打算晚上去拜访,结果司芃突然遣陈雨菲来找他,只得把见面时间改在今日上午十点。
酒店的行政套房内,黄宗鸣见只有他一个人,有些意外:“那个女孩呢?你昨晚说今天可以带过来。”
凌彦齐摸摸鼻子:“她又跑了,去办别的事。”
“什么意思?”黄宗鸣不解,“你没告诉她,要来见的人是我?关系到她身份的确认,数十亿遗产的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