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法殿的人动手极快,刹那间所有的化神、元婴修士都仿佛约好了般同时出手,铺天盖地的五行法术、阵法灵宝密密麻麻地朝两面观音打来,看似转眼间就要将之摧毁殆尽,但下一刻,一股清凉的微风拂过,半空中浮现一片菩提叶虚影。
“阿弥陀佛。”
南颜双手合十,从两面菩萨金身中缓步走来,足下菩提树阴影徐徐展开,所及之处,正法殿数百年未动的砖石缝中,陡然生出一株株菩提巨树。
“吾之道,曰七佛造业。”
“入吾道,有七言,皆在佛魔之间。”
“善缘者得悟,跳出诸天大道,问鼎化外。”
她每说一句话,菩提树上树叶便茂密一分。
六御上师大吼道:“不能让她说下去!!!”
但正法殿的执法使们一个个动作却缓慢下来,迟疑地看着南颜,他们知道,这是佛家传道之境,若此时能得明悟,便是资质驽钝的凡人,也极有可能功成化神大道。
修真,太难了,每个人都是为了长生得道而苦苦追寻。
道生天太高、太远,而南颜的道,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一片片菩提叶随风飘入每个人掌中,片刻后,有人似有明悟,放下手中法器盘膝如佛陀般盘膝坐下,随着南颜低声轻七佛造业书总纲。
“吾是杀生造业魔,悟得禅机献佛陀。”
云层蓦然翻滚起来,寅洲那侧陡然传出南颐的声音:“阿颜小心,舅舅马上来接你!”
随后,所有的部洲徽记一一消失,最后只剩下子洲道生天的徽记。
虚空里脚步声传来,这声音极轻、却又极清楚,每一步都好似携着天地之威,镇压在两面观音之上。
观音像颤抖,菩提树颤抖,听道的修士颤抖。
而南颜,纹风不动,抬头看着虚空里徐徐步出的身影。
“低眉持戒渡众生。仰首再屠……十万魔。”
“上次见你,你几乎不敢直视于我。”应则唯的目光落在她足下的菩提虚影里,仿佛是怀着某种期待般,低声赞叹道,“好一个佛骨禅心。”
南颜不闪不躲地抬头看着他,此时她觉得心很静,既无恐惧也无愤怒。
“我娘的蝉露悲,从来都不是为了你而酿的,有情无情,都放下吧。”
……有什么东西终于碎裂了。
放不下的又何曾是情?只不过是他在这份情上经年累月的执。
这一次应则唯终于感到了,他腐朽的不再是碰触那个人的身,腐朽的是他作为人的凡心。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他看着她的目光不再像是看南娆的女儿,而是……佛忏主的传人。
南颜道:“吾发愿于此,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本座,会很快送其他人下去。”应则唯闭上眼,抬手间,风住云歇,四周的虚空出现道道裂痕,一股毁天灭地的玄异之力碾压而出。
“虽然,不一定会允许你们再相见。”他说。
“这些年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没能陪她度过最后一段日子。”
“我有时会想,她最后在庭院里看落叶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呢?”
“是对道生天的恨,还是对亲人的憾,或是……我父亲和我?”
“我想娘本是不愿让我来到上洲的,可我到底还是来了。不止来了,又重新立于她立过的危墙之下。”
已干的泪痕在一片破碎的时光里辗转流离成灰烬,南颜张开手试图抱住那些离散的光影,然而抱紧的却只有一缕缕握不住的流沙。
待掌心的光纹点点黯淡下来,南颜低下头,虚虚抵在嵇炀的肩头上。
“少苍,我外祖父输了,我父母输了……我不想输。”
血红的瞳仁映照出晦暗的天光,嵇炀低头,他看见南颜膝下的身影起了变化。
那不再是一个人的阴影,而是徐徐变幻成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每一片菩提叶的阴影上,都烙下一个血淋淋的“卍”字。
汹涌的佛力从她心口绽出,四周钟声嗡鸣不休,将身后的结界一一震碎,外面隐约能看到正法殿那些执法使狰狞的面容——一如多年前,嵇炀所见到的情景一样。
“南芳主曾将你托付给我了,岂敢有负。”
……
“……道天上师联名下令,此女与悬空山坠落一案有关,请长老院即刻停止正法天道碑试炼,将其捉拿,不得有误。”
天道碑前的正法殿修士一脸难色,他们不敢直接对穆战霆动手,因为他不止是名份上应该君临正法殿的人,背后还有一整个实力强大的辰洲。
龙主护短世人皆知,他辰洲的人,从来只有关起门打,外人若敢碰,动手断手,动脚断脚,伤人偿命。
可现在道生天那边急了,虽不能直接出手,但正法殿中长老院的人却已纷纷来到天道碑前。
“最后一遍警告,帝君若不让,老夫等人便会启动弹劾监督之权,施以天道雷殛,届时就算龙主来都保不住你。”一个长老院长老道。
穆战霆扫开一个扑上来的执法使,道:“还有这茬?我还当早就撕破脸了,看来你们还要点脸……既然要脸,怎么就不敢让人一证南芳主之死的真相?”
“胡言乱语!玄宰为修界柱石,岂容黄口小儿胡乱污蔑!”数名长老召出一杆大旗,全身灵力狂泻而出,那大旗登时散出青光笼罩所有正法殿修士,“老夫已给尔等加持破禁之力,速速将贼人拿下!”
正法殿之人不再犹豫,一声应诺,各自结阵,一道道青色电光从四面八方轰然砸去。
只见一阵电光爆闪,遮蔽一切视线与神识,待强光一一收束,一股血腥味弥漫而出。
“好,贼人已经伏法,那就……”长老们还当这一击凑效,心刚没放下多久,忽见正法天道碑上华光绽开,纷纷脸色剧变。
“不好!”
正法天道碑是远古诸多创道者皆留过神念的至宝,仙道佛魔皆列在其位,绝不可能有失偏颇,就是这样的正法天道碑,这一次却好似突破了什么陈年的封印一般,道道华光绽出,一幕幕骇人听闻的画面在天穹上隐隐浮现。
“这……这……”
“道生天疯了吗?他们怎么敢对正法天道碑施加封印!”
就在这一刻,整个修界巨震,诸州的主宗山门纷纷看到了当年秽谷时南芳主被扔下悬崖的一段。
“难怪了,从上一次南芳主试炼过后,这天道碑再也没有启动过。”
“你们看!那杀人的、杀人的真是玄宰!”
光幕并未持续多久,数息间,天穹上的浓云结为一只弥天大手,直接将诸州主宗上方的光幕一把捏碎。
一时间,天地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