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渎佛

南娆起初还觉得他是修为有竟,已至天人终极,但此刻他气息淡薄,这才愕然惊觉出什么,激发灵力按住心口一探,立时神色剧变。

“你……你把你的心换给了我?!!”

寂明神色如常,道:“南道友的后人,贫僧自当尽力保全。”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立时把南娆惹恼了。

“南娆一生负情虽多,却从不欠人性命,我之体质耗损极大,唯有赤帝妖心以不灭凰炎方可常年支撑,你以佛骨禅心济我,便需折寿元以补,你疯了吗?!”

寂明垂眸,徐徐捻动佛珠,道:“芳主不必担忧,寂明寿元尚可撑持你二十余年。”

“我是担心这个吗?”南娆气得血气上涌,道,“现在就把佛骨禅心收回!”

“收不回的。”寂明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道,“佛陀割肉喂鹰,肉已养了鹰命,自是收不回的。”

“你!!”

南娆气笑了,她也能感觉得到,那佛骨禅心被寂明下了不知多少道佛言枷锁,已同她经脉相连,就算是剖开心房,这佛骨禅心也是取不出来的。

寂明继续道:“道尊之说,收得赤帝妖心、六合道心、佛骨禅心,他便可破界飞升,而在此之前,他还能以半步飞升境界篡夺轮回,使得道生天永世长存……我知寅洲之主诸事繁多,只是你若回去,道生天为求佛骨禅心,必会引动战乱,万请思量。”

南娆道:“可你还有一个选择。”

寂明:“请说。”

南娆:“你可以不救我,看着我死。”

寂明:“……”

南娆握紧指节,深吸一口气,道:“几百年过去了,我都不记得当年喜雨几何,你怎么就是这么个傻子,若是我变心了,许了他人了,你求个什么?”

“……求个心安。”他说。

他从来就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想过要什么结果,佛者人欲淡薄,一时旧相忆,一滴红尘泪,余生足以。

这之后的一个月,南娆不敢动用任何灵力,唯恐对寂明耗损过渡,但他原本鸦羽似的长发依然日日变白,即便如此,每日诵经、超度,亦未曾止休。

第二个月初时,寂明告诉她,自己积蓄鬼气太重可能需要闭关一段时日炼化,让她万勿来打扰。

南娆满怀心事地静坐了数日,忽然在某个黄昏之交,她看到天穹上的阴祝惊慌地四处逃散,宛如遇到了什么绝世魔神一般。

“寂明……”

有佛骨禅心,他自可万魔不侵,可这心给了她,他就需得以不断消耗的虚弱之身,承接秽谷无尽的鬼力。

南颜冲入他闭关之地时,他周身原本清圣的佛气受鬼气浸染,一道道符文化作不祥的血色,目光亦混乱不堪。

狂暴的鬼力与佛力在周身散离,寂明以最后的神智同南娆说了声离开后,握着佛珠的手,朝着天空中惊慌奔逃的阴祝一抓,竟控制不住地开始自行吸收鬼力。

——我此番若因鬼气浸染修行陨落,你可以佛骨禅心胁阴祝脱出秽谷。

这句话尚在喉头未说出,一片昏暗的视线里,骤然撞进一团火红,随后常年诵读着清净佛言的双唇覆上一道柔软。

“你……”

南娆把他推倒在菩提树下,咬下一条纱绢盖住他的眼睛。

“我想试试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不记仇,要记得,欠你命的是我,坏你修行的……也是我。”

“……娘。”

眼前最后一幕收梢,南颜恍如跌入一片无边的冰海中,无论怎么伸出手,都握不住那片绝望的残像。

她知道这个时候,南娆应该还未死,只是赤帝妖心牵连其身一切生机,一旦失心,就算有悬命凤凰翎护体,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此心已证,汝可离去。”

这座天道碑好似对她格外宽容,第二道问心雷殛结束后,那道苍古的声音便如是提醒道。

她知道若再待下去,第三道问心雷殛就要落在她身上了……南娆承此雷亦是人事不省了好些时候,若以元婴修为硬接,恐有神魂殒灭之危。

只是掌心的逆演轮回镜光纹仍在运转,就这般退出,恐怕她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南娆落入秽谷之底后发生了什么。

紫色的问心雷在头顶上方的黑暗中逐渐凝聚,每一丝雷鸣电响,便让人惊惧得宛如风中飞絮一般,而随着那团紫电逐步扩大,四周所有的天地元气被疯狂吸入她掌心。

她的左眼前出现了一幕慕破碎的情景。

再等等……

此时天穹上的雷殛一化作一种不知名的雷霆异兽,钢刀般的指爪凝成瞬间,南颜心里发起狠来。

“天谴也认了,来!”

她一闭眼,耳边雷兽咆哮间,一道紫色的雷霆破空压下,但古怪的是,她并未觉得有什么苦痛,诧异地回头一看,只闻虚空处正法天道碑传出冷酷的声音。

“……天道有律,断尽妖邪。”

她的身后,一阵云海翻腾间,凝出嵇炀半透明的身影,而那雷兽之袭则是全数落在他身上,一时间劈得形神不稳起来。

雷,素来克制鬼邪之物。

“我便知你一遇险阻,必不会先想到我。”南颜惊得几乎起身前,嵇炀的幻影朝她摆了摆手,又道,“若区区雷殛都抵不住,如何从人家机关算计之下把你捞出来?此事你追寻多年,可别放弃了。我托殷琊化出的这具鬼身时间不多,你继续吧。”

“好。”

南颜只犹豫了一瞬,神识浸入逆演轮回镜前,便咬破指尖逼出三滴精血,硬生生在身后撑起一道佛言墙挡在嵇炀身前,随后双目闭合,将一切隔绝在外。

雷殛落在佛言墙上,尽管并不能全数阻挡,但嵇炀竟也不知痛了,伸手轻碰了那道佛言墙,只感到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意。他晓得她的佛道分两种,一者金光闪烁,修自愁山院佛门正宗,一者却殷红如血,杀伐自由心证。

七佛造业书,不遵普世戒律,创道者昔日为护佑一人而创,她修之亦如此。

嵇炀知道她听不到,仍是怀着某种莫名的窃喜与苦笑,低喃道:“以佛身庇护妖邪,佛心是为不正,你呀……”

……

三十余年前,秽谷。

南娆从一片血色的长河边苏醒,待脑中的混乱归于沉寂,她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应……则……唯……”

单单是叫出这个名字,唇齿间便已见血腥。

最后一根悬命凤凰吊住了她一口气,但赤帝妖心与她性命相连,如今被挖走,她恐怕活不过一年半载。

好生狼狈。

待知觉回归,南娆打算起身,却发现自己本该开了个洞的后背,此时完好如初,身上亦搭着一件素白的禅衣。

她此刻神识轰鸣不断,连基本的内视都做不到,坐在河边的青石上盯视着那禅衣若久,方将衣襟拢好,起身朝着血河上□□去。

她走动间,只觉得心上缺口不知为何好得极快,困惑之余,余光一瞥,竟发现旁边的血河里,涌动的不是河水,而是无数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