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只剩下应该被处刑的嵇炀,和南颜附身的这个道生天的弟子。
南颜几度试图冲破禁锢无果后,不得不冷静下来,片刻后,她听见这具身体发出畏惧的声音。
“师兄,玄宰他……要你夺舍我吗?”
嵇炀紧闭着双眼,漠然道:“是,半刻之内,心魔戾气会让我夺舍你……你带着身上的灵锁,去撞道尊的正法剑,自可脱身,再捡起剑杀了我后,你就去后殿东南角第三块砖石下,那里有我曾设下的传送阵,口诀我教给你,这次不许……咳、忘。”
他快撑不住了……
南颜再次狠狠捶打着无形的障壁,某一个瞬间,她看着右手,掌心中有一片发热的破碎镜片。
不对,如果逆演轮回镜只是让她在一边看着,送她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一定有什么只有她能做到的事。
南颜沉静下来,一咬牙,慢慢自散五识去试图去暗示这具躯壳的思想。五识是她感知外界的本源,随意自散五识,如果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从此残缺。
快点……至少,别让他自毁。
那道徒没有动,犹豫了很久,道:“师兄,我……我逃不了的。”
“你想等死吗?”
“我也不想死。”道生低头掩去控制不住落下的眼泪,哑着嗓子道,“师兄,你说玄宰和长老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们要篡夺地狱,让所有的人转生后还能保有前世的记忆,这不就是不死不灭吗?”
记忆的眉头渐渐皱紧,周身渐渐散出一丝一缕的黑色魔气,一边与心魔戾气相斗,一边沉声道:“你相信吗?”
“我……我学艺不精,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可我是愿意相信的。”那道徒挪蹭到道尊像前,跪下来,额头触地道,“道尊爷爷,如果一定要有有人来做地府的主人,我希望那个人是师兄。”
嵇炀睁开已变得血红的双目,哑声道:“你想做什么?”
道徒抬起头来,面露茫然之色:“师兄,我刚刚好像看到菩萨了……菩萨说,让我放心,她来替我化解被夺舍的苦楚。我、我想在你来之前,先自散魂魄,这样我这具资质不好的凡躯就还是干净的,师兄就算夺舍我也没有罪过,只是菩萨要受苦了。”
嵇炀周身被心魔戾气侵蚀得更甚,眉心紧拧道:“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师兄,我怕疼……我要先走了。”道徒言罢,拧身朝地上正法剑上一撞,随后将手放在天灵上,慢慢自散自身经年苦修得的一切灵力与魂血。
“你疯了吗?!”
灵识渐渐溃散,和寄主同样感到一片濒死的昏沉中,南颜撑持着一线灵明:“少苍,别放弃呀。”
道徒也同样喃喃道:“……师兄,别放弃呀。”
心魔的爆发只在一瞬间,道徒本身的三魂七魄自行散离后,南颜便感受到一股冰冷的锁定之意。
这下要换她面对一个走火入魔的修界帝君了。
……重明血、观音身。南颜一字一句地念着她所有的防护,可饶是她将周身护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但等到嵇炀的元神撕开这壁垒时,也仅仅是一个眨眼间的事。
“你怎么不逃?”伤痕累累的元神带着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南颜双手合十,不进反退,在他抬手的瞬间,出乎他意料地拥抱上去……
“佛者舍身饲虎,记着我这张脸,你要祸害就祸害我,可别祸害其他人了。”
“……连同长老、嫡传弟子在内,叛门者一百三十三名,尽数在此,请玄宰定夺。”
南颜被用力扔在一个角落里,通过光滑石砖的反光,她看到了自己的样貌。
逆演轮回镜的力量让她以一个少年人的角度来看这一段历史,而这张面容……她在万宝阁里见过,在年幼的记忆里也见过。
只是这张面容写满了错愕与惊惶,看上去和嵇炀判若两人。
南颜仿佛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拼命抬起头从人群后看过去,一双双或狂热信仰、或痛恨难当的眼睛凝视着道尊像前长跪的身影,尽管他曾是整个道生天引以为豪的荣耀,可现在谁的心里都没有半分恻隐。
“玄宰,时辰已至,他既决意背叛道生天,便不可再拖延了。”
应则唯微微颔首,他此刻的双眼尚没有南颜见到时那般无神,但仍是灰色的、宛如失去了所有人应有的情感。
“少苍,你拜入为师门下多久了?”他开口问道。
嵇炀的好似并没有觉得正身处一场处决中,淡淡答道:“承蒙教导,十六年又一百四十七日。”
“十六年……”应则唯喃喃重复,道,“我教你走道尊立下的大道十六年了,为何到头来,你仍是行差踏错?”
他仍带着一身年少的锐意,固执道:“师者将众生交在我手中,我便以生者之生为重,以死者之死为轻。纵有道尊之言,行不正事,终究难成正果。”
应则唯道:“道尊之言不容置疑,道生天之道,也无人可阻——”
“师者不承道尊道统,也可成就大道!”嵇炀厉声打断了他,“嵇炀之师尊,有经天纬地之才,道天已朽,固守于此不过是守着道尊的残垣等死,破而后立方可别开新天。”
“胡言乱语!”旁侧的苍老的道天上师恨不能一掌打死他,斥责道,“玄宰肩负引领我辈修士飞升成仙的重责大任,岂能听你这叛徒一言便抛弃我道生天千年大业!待掌握轮回之秘,合宗上下便再不受寿元之困,想怎么探索大道便怎么探索大道!你也可因此受益,偏生这么糊涂!”
“天地生死有数,即便不言成败,让你们这些残躯腐朽将世间蛀空殆尽,其他生灵何辜成尔等盘中餐?再者……你们当真觉得,离了道尊钦定的四十九条大道,便无飞升的希望了?”
四周节节攀升的杀意中,应则唯摆了摆手让四周静下来。
“少苍,你妄言了。”他挽袖拨亮了道尊像前的烛火,道,“道尊的路不会错,也不能错。”
“如果错了呢?”
眼底的灰色渐渐侵蚀他最后一缕神采后,应则唯道:“那就把认为它错的世间……纠正。”
“好一个纠正,我只是不懂,师者如是屈就了自己,又成全了谁?”嵇炀转眸,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苍老的面容,“他们?三魂七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自己无法飞升,便要灭绝他人的希望,成则与天同寿,败也可以拉着世间的一切随着寿元一起归于虚无,到底孰正孰邪?”
“啪。”
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嵇炀抬眸看着应则唯,后者好似有些疲累,招手让人将那一百三十三个捉来的同党押上来。
“为师说过了,如果道尊错了,就会把认为他错的人纠正过来。”他的口吻依然是轻柔的,但做法却是残忍得让人战栗不已。
“师——”嵇炀尚未来得及据理力争,眼前血光便是一闪,喷溅在脸上的血液与他错愕的神情凝在一起,他看着脚边那颗滚落的人头,道,“师尊,他是你的弟子,你……你曾教过他读书习字。”
应则唯面无表情道:“少苍,你认错了吗?”
“……”
应则唯道:“下一个。”
第二个被推上来的依然是同宗的弟子,那人挣脱禁言的禁制,嘶声道:“师兄!我们没错!道生天教我们的不是这条灭绝众生的路,是行的正坐得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