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书音也因为家庭的安定而开始上学前班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她应该会像是凌霄镇的大部分小孩一样,随便读读书,初中就辍学出门打工,十八九岁回来结婚生娃,等到二十多岁的时候孩子都满地爬了,但是偏偏在他们回到凌霄镇不到一年的时候,焦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足足瘫痪了半年,也因此而彻底改写了她家的命运。
所谓墙倒众人推,人穷被人欺,原本风光的焦父一下子倒了下来,剩下焦母几个孤儿寡母的,今天焦爷爷焦奶奶让她给钱让他们去打麻将,明天这个妯娌那个妯娌跑过来说要接点油,后天什么大伯小叔又来借钱,他们的这些行为让原本就因为大笔治疗费用而垮下来的焦父一家人更加捉襟见肘,焦书音记得那半年里他们家的桌子上除了炒菜的猪油之外不见任何荤腥,养的鸡鸭和生下的鸡蛋全部不是拿去卖钱就是被焦家其他人花言巧语骗走了,焦书音三姐弟饿得几乎想把桌子都吃下去,有那么两个月是饭桌上除了青菜之外就只有一碟子不能多吃的萝卜干,以至于焦书音今后十几年都不想再碰这种下菜的食物了。
他们的贫困窘迫并没有让焦爷爷一家人有所收敛,最后连那台焦书音他们三姐弟都要掐着时间看的彩色电视也被搬走了,等到焦父好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家徒四壁的房间,但是焦父是比较愚孝的人,焦爷爷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介意钱财的事情,焦父就看到自己家面黄肌瘦的妻儿们,竟然默认了
那大概是焦父和焦母第一次大规模的争吵,两个人在焦书音三姐弟面前爆发了一场大战,焦书音眼睁睁看着她爸将她妈推到地上狠狠地挥拳头,除了抱紧弟弟妹妹怕被焦父连着一起打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
那也是她不到八岁的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无能为力,也许变强的契机大抵都是从自己无能开始的,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刻苦读书,除却课堂上简单的语文数学之外,她还每个星期都跑去镇上唯一的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抱着一本又一本的书拿着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学对照着了解,等到她九岁的时候,已经把图书馆里的一万多本书看下去一半了,从不出门和小伙伴们玩,也从不会跟着焦父焦母撒娇,所有小孩子都觉得她太高冷——虽然他们还不知道高冷是什么意思——连焦书寰和焦书媛都觉得和她呆在一起太无聊,蹦蹦哒哒地就抛下她出门了,只有同样被排斥的李应升经常会来找她玩,两个人静静地呆在狭窄陈旧的图书馆了,基本上是这里唯一的小客人了,当时青伯就是在管着那个破旧的图书馆,和他们两个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而在这一两年里,焦家里的冲突越来越激烈,焦父也不是个泥捏的,付出到了一定程度,他就开始爆发了,整个焦家都成了燃烧中的战场,随便一点摩擦都能引发巨大的爆炸,他们争吵,他们摔东西,他们相互指责相互怨恨,兄弟阋墙妯娌互怨父子反目连小孩子都彼此互相掐作一团,打不过就砸锅砸门泼煤油,威胁着要烧死对方,焦书音麻木地看着每个人如同恶鬼的面孔,几乎觉得他们已经都不是人类了,而是一群不知名的生物在抢夺着有限的资源,抢不到的时候就狠戾地将对方扑杀,贫穷,争执,堕落,欺骗,仇恨,几乎都盘踞在这个小小的客栈里……在那一瞬间,焦书音忍不住返身跑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跑到无人的山脚,对着大山跪拜下来,她在乞求上苍,如果没办法让这场战役平息,那就让她彻底离开这个家吧。
没错,当年焦书音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个家庭厌恶无比,她有时候觉得死亡可能是比活在这里还要更舒服。
可惜焦书音的祈祷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她也一次比一次变得更加冷漠,有时候焦父和焦母吵完架就打架,她都能淡定地抱着书坐在一旁,要是看完了书他们还没有吵完,她就带着焦书寰和焦书媛离开家去山上挖东西吃,吃完了夜深人静再回去,那一刻,家里才有可能是一片平静的,她看着漆黑的夜幕,忽然觉得再也不畏惧鬼神了。
“我也不是没有乞求过神佛的,”焦书音是如是对宜令和寒露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眼里又带着历经沧桑后留下来的千疮百孔,“只是后来我发现,其实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咬牙走的路。”
只有无休止的争吵一直维持到了焦书音高一的时候,因为焦爷爷长子的癌症去世,这场冲突才算是暂时停止,焦书音的大伯是自杀而亡的,原因就是焦爷爷觉得癌症没得治所以没必要治病了,焦家大伯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一个没忍住就喝下了农药不治身亡,焦家三子和四子很心寒,干脆卷走了一笔钱,打了一声招呼就远走高飞了,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也不和家里联系,而焦爷爷还大喊着说让他们别回来,红木客栈绝对不会有他们的一份,但是焦父作为次子留了下来承担长子的责任,焦爷爷和焦奶奶依旧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求耕田为生的焦父每个月给他们上交多少赡养费,焦父想着其他弟弟妹妹不肯给钱,那他就勒紧了裤腰带给,有时候家里实在是没钱了,焦母跟他拿钱买一包卫生巾,他们都要打一顿才能解决。
“我都不知道我妈是怎么熬下来的,”焦书音不免红了眼眶,“她总说为了我们三姐弟她才没有一走了之,可是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在想,也许她离开了,我们三个人才不会常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解脱,对我们来说,那也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