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儡摇了摇头,随即又点头,“是妈妈去接的。”
怒火来得毫无预兆,林映空几乎想转身进屋子里掐住那个女人的脖子,问她究竟想多么想弄死她的亲生儿子,但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有些压抑地问:“你妈妈让你去做什么,你就去做吗?”
“难道不该是这样么?”暗儡有些腼腆又有些伤感地道,“我什么都没有,就只能听话一点了。”
“这样还不够么?”林映空想起了那个装饰漂亮的房间和女人精致的打扮,又想起了少年蹲在油污脏水里小心翼翼捡起钞票的样子,“照顾她是你的责任,但不是你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情,你没有为自己想过你的未来么?”
“我的未来?”暗儡有些迷惘地反问,倍感陌生,也分外惶恐,“有妈妈不就够了吗,我还要想什么?”
林映空苦笑,“你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你妈妈身上。”
“可我的一切都是妈妈的,”暗儡轻声地重复:“我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一无所有,既然母亲怨恨他,他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献祭上去呢?
林映空忽然有些害怕,“如果她死了呢?”
暗儡并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生气,双眼暗淡了一瞬后反而多了一抹笃定,只是软弱的他的这个笃定却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高兴,“我还没死得凄惨,她怎么舍得离开我呢?”这么说的时候,他甚至笑了起来,好像他宁可生得凄凉也不愿去死,只为了那个女人能活得快活长久,又随时准备赴死,只为博取那个女人一生无憾。
这样的感情太疯狂了,林映空酸涩地想,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绝望地,在情感上眷恋着另一个人?
{}无弹窗“妈妈,吃饭吧,”暗儡有些局促地端着一菜一汤和一碗米饭走进房里,将东西放到床边的桌子上,他的疲态已经无法被不甚明亮的烛光掩盖,但他仍然忐忑地解释道:“抱歉妈妈,码头那边今天来多了一艘货船,多下了一个钟头的货物,所以我回来晚了……你今天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这个女人也没有往暗儡的方向看上一眼,更对他疲倦都无从掩饰的嗓音无动于衷,他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动作矜持如一个教养完美的大家闺秀,如果不是见过她曾经发疯地又哭又笑还想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的场景,又有谁会相信她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呢?“我还没有残废到不能生活自理,能怎么样过得不好?”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暗儡急忙道,“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什么,”女人自顾自地放下手头的枕巾和绣针绣线,灵活地用手撑住床板,转了个身面对床边的桌子,拿起旁边放着的湿毛巾擦拭了一下纤细白嫩的手,然后才执起筷子开始夹菜吃饭,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自己的儿子的问题,“能吃能喝的,只要你不把我这个没用的妈丢在这个地方等死,我就过得挺好的。”
“不,妈妈,我怎么会这么做呢?”女人似乎很少跟他说话,暗儡在听到她没有第一时间把自己赶出去的时候就有些喜出望外,听到这句话,他又忙不迭对她表明自己的心迹,眼里流露着对母亲的最真实最原始的眷恋,这个有着过分苍老的姿态的少年有着一颗最单纯的稚子之心,“妈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对啊,你不会离开的,”女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艳红色的双唇微微一弯,勾出一个漂亮得甚至显得很是妩媚的弧度,她微笑地看着暗儡,像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也像是一个慈爱平和的母亲,两种截然不同的美混合在她身上,让她此时此刻充满了致命的魅力,但是丝丝缕缕的怨毒却伴随着那好看的笑容,顺着她上勾的眼角往外渗透出来,犹如蛛丝结成的网一样将暗儡笼罩在其中,牢牢地将他困住,“谁让我生下了你这个恶魔呢,你注定会缠着我一辈子。”
“我、我……”暗儡那因为她多说了几句话而微微红起来的脸颊瞬间惨白一片,嗫嚅了半晌都想不出任何顺从或反驳的话,他就这么盯着他的母亲难得对他露出的笑容,心口却被那蛛网一样的恶毒腐蚀得痛苦不已,眼眶发红。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除了母亲就一无所有的人。
“出去吧,”那个女人却因为自己的儿子的痛苦而表现出了十分快意的表情,她甚至轻轻地笑了几声,宛若整蛊了一把自己的仇人一样,等笑够了,她才带着犹然还未散尽的笑意道:“今晚我想洗头,你多烧一桶水吧,对了,上次买的那瓶按摩精油在哪里,找出来,我躺着有点腰疼。”
但暗儡似乎也习惯了这三不五时出现的明刺暗讽,一听这话就一下子回了神,转身便去找东西和烧水,可是工作了一天才回来的他连饭都没吃,甚至身上的脏衣服都只来得及脱了件外套,“马上就好!妈妈你先吃饭,我马上就给你准备好!”
暗儡慌手慌脚地出门去给她准备洗澡水和精油,那个女人则是眼神晦暗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才嗤笑一声,低下头优雅地开始用饭,而潜进来看着事态发展的林映空已经瞪目结舌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还以为这个女人既然已经心安理得地享受了自己的儿子为她做的这一切,那么至少会对暗儡好一点,没想到她这般活得安心过得如意,只为了能够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