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被我的家人取走了。”

芽衣的叙述仍在继续,她每说一句话,都要稍微地停顿一下:“血统论其实挺可笑的,不过,我所在的家族,确确实实也担得上一句贵不可言。”她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不能和你比。”

迦尔纳没说话。

这么当着别人的面,戳着别人的痛处,实在不是做御主的道理。

不过,就像是迦尔纳很难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毒舌一样,他也没有被这些话冒犯到的自觉。

“我有一个姐姐,她……她在一次事件中,被妖怪吃掉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内脏……这是多么可悲的,不幸的,凄惨的遭遇啊。她的母亲为她垂泪,父亲为她痛哭,她还那么小,为什么就要经历这样的不幸。于是为了补救,这家人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将尚未出生的小女儿内脏,移植给她。”

芽衣的声音非常平静,她感觉自己像是在说无关的事情:“那个小女儿就是我。”

芽衣很难形容,迦尔纳那一瞬间的表情。

像是悲悯,也像是感同身受。

最艰难的地方说完了,后面的情况就简单了很多:“因为害怕自己心软,我的父母不敢自己抚养我,他们从外面雇佣女仆,照顾我,每三个月换一次。把我关进永远看不见光的黑屋里。我到了四五岁的时候,尚且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后来,这件事大概是被我的那位姐姐知道了,我才得到了正常的受教育的权利。”

手指一节一节地收拢。

在雪白的床单上抓出好几道褶皱。

“就像是亏待太多后的补偿一样,他们给了我不计其数的玩偶,游戏,书籍,漂亮衣服,甜点零食。但仍然不准让我离开那件屋子,甚至为了防止我离开太远,甚至在我的脚上套了脚铐。”

“我没有事可做。我只能读书,书上说,这个世界上有鲜花,有阳光,有微笑,最后所有人的结局都是幸福快乐地在一起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世界和书里的世界不一样。偶尔,我也会觉得我是生活在高塔上的莴苣公主,只等待着英雄将我解救出来。”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还是犹如长大了的猪羊,该去屠宰的那样死掉了。”

说到这里,芽衣脸上浮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她仿佛如梦初醒般,用着惊叹般的语调和迦尔纳说:“就在我死前的最后几小时,我母亲握着我的手,痛哭流涕,她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她竟然还有一个女儿。她这个女儿的一生也是如此悲惨,不幸,痛苦。”

“她用含着热泪的眼睛凝望我,用温柔的脸颊抵着我的手,恳请我原谅她。仿佛只要我宽恕她,她就能得到拯救一样。”

芽衣的面容上,仍然带着那股仿佛做梦般的味道。

她的语言既不生动,也不详实,甚至还多少是怀着讥讽和尖刺地叙述着。然而,迦尔纳完全能够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多少年以前,他的头顶上是浩瀚的苍穹和恢弘的银河,身边是从亘古流淌至今的恒河,点点渔火落在河流上,碎成千万光尘。夜很黑,风声却很温柔。而迦尔纳的生母贡蒂,也是这般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她向他许诺了权势与荣耀,只求一个原谅。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你的是怎么回答她的?”迦尔纳问芽衣。

芽衣回答:“我告诉她,我会仇恨着你们,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真是决然的回答啊。

芽衣又拧了一下手腕,她现在浑身上下没力气,根本挣脱不了枪兵的手。也许是劫后余生,芽衣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很善意的,甚至能称得上温柔可爱的微笑,她声音细若游丝:“迦尔纳……你抓疼我了。”

“抱歉。”

迦尔纳松开了一点力气,但仍然没有彻底松开:“你之前说过,这样会睡得安稳些……”

“但现在我已经彻底醒了啊。”芽衣轻声地说。

迦尔纳无言以对。

但当他真的松开手时,芽衣仍然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她用手指掐了掐手心,然而浑身没力气,痛也是轻微的,根本压不住她内心深处沸腾的小小情绪。芽衣只好问些问题,转移注意力:“这里是医院?”

“是。”

“你带我来的?”

“嗯。”

“现在几点了?”

迦尔纳眺望了一眼病房里的钟:“晚上八点十一分。”

芽衣在心里掐算了一会儿时间,现在,应当是fatezero的那个经典的开头战了。啊,虽然一开始就做出了自己不参与的决定,可现在看来,她也是彻底的错过了啊。

迷之失落。

芽衣又看了一眼迦尔纳,虽然迦尔纳原本也不是话唠的性格,然而也没有发展到惜字如金的程度。而就在芽衣偷偷打量迦尔纳的同时,迦尔纳也在面无表情地盯着芽衣。白发枪兵五官俊美,原本就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感,被盯着久了,就会产生被逼迫到了角落里的压迫感。

芽衣又觉得头疼了。

从者要好好关注,要好好沟通,不要在战时才暴露问题。

本着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御主的原则,芽衣询问道:“怎么了,迦尔纳?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迦尔纳顿了一下:“……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芽衣认真想了一下,作为一个御主,她在和从者相遇的时候就全盘拖出,毫无隐瞒,在战役中更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个死而后已还是个特别诚实地陈述现实,甚至连从者每天的心情都纳入了自己的思考范畴。论整个四战,难道还有比她更加尽心尽力的御主了吗?

显而易见,没有。

芽衣的回答也特别理直气壮:“没有。”

常年累月噎死别人的迦尔纳,大概也罕见地感受到自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御主心跳偏慢,大概只有正常人的五分之四左右。我每一声都听得很清楚,只是认为这是御主的隐私,就没有追问。第二次,是御主晚上难以入眠,那次我发现,御主的体温偏低,这种偏低并不指的是血液循环不好,而是说,在不运动的情况下,御主是无法只靠自身来维持恒温动物应当有的体温……”

可怕!

你是江户川迦尔纳吗?

“……但既然我还在御主身边,这些小事我能帮御主处理掉。所以我也没有多问。而这一次,我抱着御主来医院——”迦尔纳顿了一下,才继续维持着他那种明明很正常,却让听者感到古怪的语气说,“虽然,以我的能力,举着十个正常体重的女性做花样杂耍也没有问题,但御主的体重真的太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