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张九久只当是黄昏时分日光敛了锋芒。却不想,一会儿工夫,雨珠子像穿了线似的以某种固定的节奏砸在屋檐上,劈啪作响。
古东终于收了小马扎,不知道躲到哪里避雨去了。
避雨是避雨,对张九久的监视还是一点也没松懈——
大黄叼着蓝牙小喇叭跑过来的时候,张九久正撅着屁股把一根长长的铁丝完成钩子状从狗洞里探出去,试图从外面插进锁眼。
哗哗的雨声也压不住小喇叭传出来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专业开锁都打不开的。”
“别白费力气了,专业开锁都打不开的。”
“别白费……”
大黄把小喇叭扔在张九久门口,任由古东的声音一遍遍循环播放,嫌弃地扭扭屁股走了。
张九久气得扔了铁丝在门边的墙上席地而坐。
他气什么呢?张九久自己也讲不清。自愿上山的也是他,要死要活出走的也是他。
外面忽然天光大亮,一道闪电劈下来,随之滚下重重惊雷。
张九久浑身血液有如虫蚁噬咬,说不出缘由的心浮气躁。他的思绪愈发混沌起来,脑袋里并驾辗过千万车马,隆隆作响,振聋发聩。
眼皮越来越沉,张九久意识出逃的最后一刻,竟然看见了海市蜃楼般的画面:
强劲的风夹着冰雪把天地卷成一处混沌,年轻捉鬼师在无尽的冷白色中伶仃独立。
他猩红的眼底被泪水模糊,凄然一笑,高举桃木剑对准冰面,狠狠折断。
他最后对自己说了一句。
“不捉鬼了。”
演播厅里,花禧已经坐到了导师的座位上。
因为算是最后一场的神秘嘉宾,所以她的座椅上方吊着圆形的轨道,自高出垂下的金丝绒布幔一直遮到地面,她稳稳当当地在里面玩手机。
外面从声音喧哗到骤然归于平静,观众导演的声音响起。
又是综艺节目正式录制前的录制观众反应环节。
外面的观众导演似乎正要求大家表现感动的情绪,同样的话要反复说上好几遍,声音绕着演播厅的房梁打了几个旋才落地。
花禧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角,花禧下意识闪身,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
“阿姨你还记得我吗?”小姑娘一侧身钻进了帘子里,布幔恢复初装。
花禧认出她是余娇娇的女儿,想到她可怜的身世,语气也放轻柔,俯下身答:“记得呀,我们见过面的。”
小姑娘一双眼睛很是动人,水灵灵的,先来了个自我介绍:“阿姨好,我叫陆宁。”
又凑近了一点,小声分享秘密:“但是其实我叫余陆宁,我只告诉你哦。”
花禧了然笑笑,看了眼时间,离正式开录没有几分钟了,她蹭蹭小姑娘的脸蛋,说:“你怎么溜到这里来的呀,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哦。”
小姑娘狡黠地笑,伸出小拳头,展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翠玉吊坠。
“阿姨这是你的吗?”
花禧心头一紧,摸到脖子上果然空无一物。她捏起那枚镇魂玉,重新挂回原处,笑道:“陆宁你是在哪里捡到它的呀?”
余陆宁挺直腰板,一副求表扬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carol阿姨带我去后台玩,我捡到的!”
外面的观众镜头大概是录制得差不多了,工作人员开始再次检查音响设备。花禧关掉了自己的“小蜜蜂”开关,压低声问:“那你怎么知道它是我的呢?”
好像没想到这个问题,余陆宁一顿。
“因为这个上面有你的味道,香香的。”
余陆宁听见外面似乎在喊开始了,又是一个侧身猫腰,从帘里钻出去,像一尾鱼跃入湖面,瞬间便没了痕迹。
花禧看着那轻轻晃动的下摆,有瞬间的闪神。手下意识抚上胸前被衣物遮盖住的镇魂玉,呼了口气。
节目开始。
主持人热场之后,便是好一通渲染气氛。随后音乐响起,按此介绍到场的嘉宾阵容,每介绍出一个名字,都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一个是花禧。
追光灯打在花禧脸上,帷幕随着音乐节奏缓缓打开,花禧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大家面前。
她小臂微抬,展开一个好像经过严谨规划过的微笑弧度。
气氛直接掀翻全场到达最高潮。
现场导演一声叫停,旁边的执行助理示意花禧看向6号机位,位于她的左下方。
花禧娴熟地对着六号机微笑,一个近景特写镜头补好了。这才按照流程继续往下走。
综艺现场的录制就是这样,呈现在荧幕上的是有趣的话外音,收放自如的抛接梗和各种有趣的“意外”。
然后真正身处现场才知道,在上述生动背后是用时数倍的精心策划和后期剪辑。
至少过了三四个小时,节目流程终于cue到最后,是由花禧来宣布整季选秀的优胜者。礼仪小姐神秘兮兮地递上了装有冠军名单的信封。
花禧接过信封,对着镜头投以一个优雅而带有期待的笑。
事实上这个名单几乎舞台上的每个人都心中有数,但大家都是一副屏气凝神翘首以待的样子。
她纤长的手指缓缓打开信封,拿出一张对折的卡片。摄像机镜头伸长又缩短,她施施然展开卡片,上面是一个还很陌生的名字——不过节目之后就不会了。
她声线软糯却中气十足:“本季的总冠军是——”
花禧好像能看到播出时电视机前观众期待的表情,略一停顿,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女孩的名字:“钟!灵!”
掌声雷动。
花禧微笑着看向舞台中央表现得欣喜若狂的女孩。她捂着嘴,含水的眼眸瞪大,似乎不敢置信的样子。
眼中倒是毫无波澜。
觉得这个小姑娘是真的有趣,作为一个新人,对待这样一个不算小的奖项,反应未免太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