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她也是再三思前想后才决定下来的。
“又是贤妃。”或许是因为太生气了,皇上再听到太后提及贤妃,满腹都是牢骚,他似乎忘记了贤妃当年为他付出,也忘记了贤妃是多么温柔的一个女人。
太后微微叹口气,作为深宫中的女人,她自然比谁都明白,帝王到底多无情了。“论私,越清王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曾经许诺过,他的亲事可以自由选择,难道皇上忘记如何在群臣前许诺的吗?论公,皇上作为九五之尊,如果越清王真的因为此事出了意外,一定会寒了众臣的心。皇上别忘记了,当年陆家的确是被人陷害才出了那场意外。”
“往事已经过去了,难道连母后都觉得朕当年做错了?”皇上的情绪激动起来,陆家的意外,贤妃的郁郁而终,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这根刺每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刺得他喘不上气来。
可他是南靖国的君王,即便是错了,他又如何肯认错呢?
“人无完人,皇上当初所做的决定,也是一心为南靖国着想,并无过错。不过哀家想提醒皇上一声,当年即便出了那样的意外,可贤妃一直到临终,也都没有怨恨过皇上。越清王的身体小时候被奸人下过毒,身体一直很羸弱,太医院地太医已经证实了这点儿,昨夜小雨未停,皇上难道一点儿也不想顾及父子之情吗?”太后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哀家老了,很多事不想管,也不能管。可哀家并不想看到你们父子反目成仇。”
太后的一番话,完全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皇上知道太后是一心为他好。经过好一会儿的斟酌思量,最后皇上总算是默许了太后的提议。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静静的大殿外,忽然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声音。
容峘微闭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太监的声音。经过一夜加上半日的雨打,他的衣服上已经被雨水溅上了污迹,发丝凌乱,湿透了衣物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蒸发变得干燥起来。
或许是因为好久没有进食,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泛白,没有半丝的血色。
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越清王此刻地身体状况一定是糟糕透了。
皇上、太后并不是单独过来,他们的身后依旧跟着一群大臣。昨日过来参加宴席的人,一个不拉地又被皇上给召集来了。
在场的官员,不管他们心中是否愿意趟这一趟洪水,还是全都到了。
他们看着模样有些悲惨的容峘直挺挺跪在地上,很多人似乎又想起了当年似曾相识的情景,只要想到当年,很多人心中对容峘不禁同情起来。
“你真的为了一个丫头而忤逆朕和太后?”皇上见到容峘,气却不打一处出。是的,他也想到了当年的情景,同样是在大殿之外,同样是在群臣面前,容峘就是这样跪下的。不同的是,当年,陪在容峘身边的还有一个明艳的贤妃而已。
皇上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想到这一幕,因为他不想时刻挂念着当年他自己的失误。
“叶子衿是儿臣选择的王妃,一辈子认定的女人。她犯了错,就是儿臣的错。如果皇上和太后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儿臣好了。”容峘虽然在求情,可语气和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他好像并没有在求人的自觉。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调调,皇上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此刻又开始慢慢地上升了。
太后瞥了皇上一眼,她看着容峘严肃地开口,“皇上当初答应过越清王,越清王的亲事可以自作选择。可自古以来,姻缘讲究的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越清王生在皇家,撇开皇上的旨意不说,也该为自己想想才对。”
“多谢太后关心,臣不后悔。”容峘软硬不吃。
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头,皇上见他如此固执,冷笑盯着他缓缓开口,“来人,将犯人叶子衿带上来。”
众位大臣,都知道今日过来,大家无非是陪着皇上演一出戏而已。要是皇上真的想对叶子衿治罪,哪用得着他们这么多人出面?
得了,大家只管看戏,只等恰当的机会,给皇上递上一张梯子即可。
叶子衿很快被御林军给带过来,此时是午时,算起来,她和容峘一天一夜才见上这么一面。“民女见过太后,见过皇上。”叶子衿看到了容峘的狼狈,却无法做出反应。容峘真的为了她在大殿外面跪了一夜,这份执着有些超出了叶子衿的想象之外。
“叶子衿,你可知罪?”太后看着叶子衿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厌恶。
叶子衿顾不上容峘,面对太后的质问,她立刻打起了精神。开玩笑,事关小命,而且还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叶子衿可不想白白浪费了,“民女知罪。”
“知道错在哪里呢?”太后见她老实认罪,心里的恶气总算是消散了那么一点儿。
“民女不该跟着越清王进宫,要是民女一开始就坚决不跟着越清王进宫,就不会犯错。这是其一。进宫以后,民女更不应该看到鸭子受伤,就临时改了菜单,其实用死鸭子做三套鸭,也没有什么,虽然那样做有可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过强比犯忌差点儿丢了小命强呀,这是其二。至于第三吗,民女更气自己不争气,第一次进宫,咋就不知道将御膳房的管事看管在身边了,毕竟御膳房的管事要比民女懂得多。不过,太后,貌似民女根本没有权利将人拘在身边吧?”叶子衿一条条地数出了自己不是。“最后一条最最重要了,太后、皇上一向英明,今日却因为民女的不争气,连累了太后和皇上的名声了。”
太后听完,却差点儿被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皇上脸色也阴沉下来,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人倒是很聪明,但宫中向来不缺聪明的女人,太过聪慧的女人,其实并不能讨人喜欢。
“放肆。”皇上勃然大怒。
“民女惶恐。”叶子衿老老实实跪在了容峘身边。
“皇上息怒,臣的未婚妻一向性子耿直,从不会绕弯儿,言语之间如果不中听,但并不是这丫头的本意,她心中并无对皇上和太后有不敬之意。”关键时刻,容峘护住了她。
“好一个越清王,果真是重情重义呀。”皇上气到了极点,反而冷笑起来。
“臣谢皇上夸赞。”容峘不卑不亢,“皇上当初在百官面前下旨过,臣的亲事,可自己选择。今日臣既然选定了未婚妻,臣还请皇上下旨指定亲事。”
“朕是答应过你,你的亲事可自己选择。不过姻缘之事,向来要有父母之言,朕没有意见,但不代表着贤妃就一定会同意你认定的人。”皇上脸色阴沉,口气十分声音。
众位大臣听了,心里一惊,都不明白皇上的用意,贤妃已经故去,要如何让贤妃开口承认越清王的亲事呢?
容峘的眼神也很冷,不,准确地说,他的眼神中对皇上半点儿亲近也没有,“百官都在此,皇上有什么旨意,不妨明说。”
“小德子,将东西取过来。”皇上冷冷地看着容峘。
这对父子相互就像陌生人一般杠起来,气氛逐渐紧张起来了。
各位大臣都好奇地张望起来,希望能在第一时间看清楚德公公取什么东西过来。
“皇上,奴才将物品取来了。”德公公捧着一个盘子过来,盘子下方铺着大红布,上面同样也盖着一个大红布。
他到了皇上身边,伸手将上面的红布掀开了,然后将盘子举过头顶,呈现给了皇上。
在红布掀开的一瞬间,眼尖的臣子已经看清楚了盘子中装的是什么,他们的脸色顿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枚铜钱是放在祖庙中的物品,代表着先人,既然贤妃不能开口,那就让祖宗和上天来决定叶子衿是否合适做越清王府的妃子。”皇上厌恶地瞪着容峘。
容峘淡淡地看着皇上没有答话,叶子衿倒是想说话,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生命攸关的时刻,她到底认怂了。多了一门亲的话,总比丢了小命强多了。
想通了的叶子衿,总算没有在关键时刻为她自己这个当事人争取什么人权。
“铜钱正面代表着成,反面则是否定。”皇上的神色十分不耐烦,那架势分明就是想早点儿了解了此事。
叶子衿顿时心塞不已,她的小命原来被系在了一文钱上。她发誓,等这一次侥幸活下去,出宫以后,她再也不会小瞧任何一文钱了。
皇上说完以后,手里的铜板立刻抛了出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全都落在了半空中下落的铜板上。
铜板在众人的期待中,缓缓落下,哐当一声掉在了青砖地上。
当叶子衿看清楚铜板的样子,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容峘,“感谢上天,小命总算是抱住了。”
姻缘天注定!众位大臣看着场中的容峘和叶子衿,脸上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嬷嬷,太后怎么说?”李玲珑站在外面心急如焚,正在廊檐下转圈圈了,她见到嬷嬷出来,没等嬷嬷开口说话,就主动迎上前询问起来。
嬷嬷是宫中的老人,早就练就了遇事沉着冷静的性子。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着李玲珑轻声回答,“回郡主,奴婢禀报了太后,太后让奴婢回郡主,如果郡主是为了叶子衿的事情而来,郡主就不必进去了。”
李玲珑……
怎么办,她就是为了叶子衿而来呀。
太后让身边得力的嬷嬷出来回话,已经很明确地表露了她自己的态度。可是李玲珑就是为了叶子衿而拼一把,她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容峘此刻正跪在大殿的院子中受罪,叶子衿也还被关在天牢之中,她不救人,谁还会过来救他们?李玲珑咬着牙直接跪在了廊檐下,“太后娘娘,我知道我很冒失。可我觉得太后一直有一颗慈悲的心,向来怜惜她人。叶子衿做出的菜品的确冒犯了太后,可是我问过了叶子衿。她并不知道太后的忌讳,常言说不知者不为罪,何况叶子衿本来的菜单中并无犯忌的那道菜。她本来是想做三套鸭哄太后开心,三套鸭以老的雄鸭、壮年的野鸭、当年的乳鸽为主食材,三种食材需要环环相扣,十分费时费力,所以这道菜被她放在了后面才做。”
尽管李玲珑说得十分激动,慈宁宫中却无半点儿声息。
嬷嬷叹了一口气,想劝说李玲珑放弃,但李玲珑这一次却十分执着,她跪着继续声情并茂地解释,“而犯忌的菜品相对来说,做法却很简单。叶子衿第一次进宫,她需要的食材全都应该是御膳房准备才对。我问过她了,为什么要在最后改了菜品,她告诉我,因为要做的三套鸭所需的肥鸭和野鸭,全都被狗儿咬了,没有办法之下,她才改了菜品。太后,她一个乡下丫头,哪里知道宫中的忌讳。再说了,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六哥那样孝敬你的人,又怎么会容许叶子衿犯那样明显的错误,太后别忘记了。叶子衿是六哥带来的人,叶子衿犯错,六哥也是要受到牵扯的。”
“闭嘴。”内屋的太后忽然发怒。
李玲珑被吓了一跳,不过她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没有放弃,她一边流着泪一边向太后央求,“太后有好生之德,求太后就饶了叶子衿这一次吧。六哥为她还跪在外面了。昨日下午到夜里,外面一直下着雨,六哥的身体一向虚弱,这些年来,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些回转,照着这样折腾,他哪能受得了?”
“将郡主送出去。”屋内沉寂了片刻以后,一个太监出来尖着嗓子发话了。
“求太后发发慈悲之心,放过叶子衿吧。”李玲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郡主,回吧。”嬷嬷不忍心,可以说她跟随太后多年,太后什么样的性子,她很清楚。既然太后发怒让李玲珑回去,就说明太后心中对如何处置叶子衿已经有了决定。
李玲珑如果继续在这儿求下去,只会让太后更加盛怒。
“不,我不走,我要等太后回心转意。”可惜她的一番好意,李玲珑却并没有领情,相反,这丫头的性子太过固执。
没有达到目的,她死活也不愿意离开慈宁宫。
“太吵了,吵得哀家的头痛,立即将那丫头送回平西王府。”太后冷声吩咐。
“是,太后娘娘。”小太监恭敬地答应一声,然后就匆匆地出去了。
“郡主,请离开慈宁宫,不要让奴才为难。”小太监出来看着李玲珑为难地开口。
“我不走。”李玲珑态度十分坚决。
“奴才得罪了。”小太监拍拍手,几个太监一起过来,将李玲珑围住了。
“太后,你忘记贤妃娘娘吗?贤妃娘娘当年可是一直将太后当成亲娘伺候,六哥是她留下的唯一孩子,难道太后忍心看到六哥以后郁郁寡欢吗?不,不对,要是叶子衿出了什么事情,六哥肯定会跪死在大殿外的,他的性子是那么倔强,太后,求求你看在故去的贤妃娘娘面子上,怜惜一下六哥,放过叶子衿吧。”李玲珑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起来。
“放肆。”太后在屋内大怒,伸手抓住桌子上的瓶儿,用力摔在了地上。
“太后息怒。”顿时,屋子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下来。
“信口雌黄,你是不是认为哀家平时对你太过宠溺呢?”太后的声音带着盛怒。
“玲珑不敢。”李玲珑在外面哽咽着回答,“太后平时对玲珑的好,玲珑一直记在心中,从不敢忘记。可是太后,正因为玲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所以玲珑不能眼睁睁看着六哥下半生过着郁郁而终的日子,求太后开恩。”
“一个小小的乡下丫头,你认为她能让越清王惦记一辈子?”太后冷笑起来。
“太后是看着六哥长大,六哥是什么样的性子,太后比玲珑对他更加了解。六哥昨日半句都没有为叶子衿辩解,而是直接跪在了雨中,难道他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说明一切吗?”李玲珑焦急地反问,太后给了她辩解的机会,她不愿意放弃。
“儿臣参见母后。”没等太后再一次做出回应,平西王带着王妃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
“你们是为越清王而来,还是为玲珑而来?”太后因为心里有气,所以看着平西王夫妇,脸色很臭。
“玲珑不懂事,给母后添麻烦了。儿媳在此给母后赔个不是。”平西王妃陪着小心先检讨自己,“都是妾身一直太宠溺了她一些,母后要责罚的话,还是责罚妾身吧。”
“母后,越清王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平西王则完全直击要害,“他的性子如何,母后不是不知,如果叶子衿出了事,只怕越清王从此以后,再不会踏入宫中半步。”
“一个女人而已,天下女人何其多。”太后闻言,怒火更旺了。
“天下女人何其多,可越清王只愿意取其中一瓢而已。贤妃重情重义,所以她有什么委屈都不说,越清王看起来清冷,性子却是随她。太后可曾记得,当初贤妃在世的时候,越清王哪怕身中剧毒,脸上也是终日挂着微笑。贤妃离去后,太后可曾再看过他笑过?”平西王淡淡地问,不过这种问不是质问,而是一种陈述。
太后怒视着他,平西王神色淡淡,眼神里也没有太多别样的情绪。
平西王是太后所生的小儿子,可惜,平西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普通母子那样和睦。如果没有必要,平西王甚至都不愿意进宫来见太后。
母子闹到如此地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平西王和平西王妃的亲事。当年,平西王妃作为安国公府的嫡女,本应该入宫,但平西王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终于抱得美人归。
太后当年很鲜明地支持了皇上,作为小儿子的平西王至此就和她产生了隔阂。
今日他居然为了李玲珑,而特意出面来刺激她这个母亲,太后心里总觉得过不了那一个关。
“越清王有他自己的底线,闹到最后,太后和皇兄都不愿意妥协的话,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希望母后别忘记了,爱之深恨之切这句老话。儿臣言尽于此,儿臣教女无方,这就将玲珑带回去多加管教。”平西王首先收回了目光,淡淡地对太后说。
“妾身告退。”平西王妃行礼后跟着平西王转身往外走。
“这么多年,你还在怨恨哀家吗?”太后眼看着他们夫妻要走了出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些年心中的郁结。
“太后心系天下,然后才是臣子,儿臣明白。”平西王脚步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不疾不徐往外走,“人在其位才谋其政,儿臣有自己的苦衷,也希望太后能谅解。越清王同样如此,希望太后看在故去的贤妃面子上,能护着越清王一二。”
说完,平西王毫不留恋地出了大门。
屋子里顿时又变的空荡荡,太后看了一眼四周,忍不住红了眼睛,难道这些年她的坚持都是错的吗?
她维持着太后的尊严,却失去了小儿子的儒沐,现在,还要多一个孙子吗?
贤妃,是不是在地下怪她呢?
想到贤妃,太后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明艳绝美的女子,在她身边细声细语哄着她的场景。
一时之间,她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随着平西王夫妇的离开,外面再没有传来李玲珑的大叫声,那丫头似乎已经被平西王夫妇带回去了。
又是一个离心的丫头!
“太后,郡主已经随着王爷和王妃离去了。”嬷嬷进来,轻声禀报。
“青禾,哀家这些年是不是都做错了?”太后叹口气问。
“太后无错,太后这些年来为了南靖国的江山费尽了心血,从没有半分徇私,奴婢全都看着了。”嬷嬷轻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