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维持的时间并不长。
莫爷平静地开口:“你见过金明锐了,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常笙画瞬间打起了精神,笑道:“实话实说的话……他很有魅力。”
莫爷的嘴角扯了扯,“和梁爷很像,对吗?”
虽然她已经在帝都灰色势力里统治了十几年,但是莫爷在称呼梁平宇的时候,还是保留了尊称。
常笙画只装作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如果是从笼络人心这点来说……差不多吧。”
虽然只是见过金先生一次,但是对方那种风度翩翩毫无破绽的神秘气质还是让常笙画印象深刻,金先生和梁平宇未必是同一款人,不过金先生那种让人从心底折服的气质绝对是从梁平宇身上学来的。
毕竟梁平宇在道上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儒雅温和讲义气,说白了就是能用他这个人作为金字招牌,不需要任何额外的附加条件。
莫爷自嘲地笑了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从小就崇拜梁爷,如果他没死,我今天绝对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常笙画不置可否。
金先生——也就是金明锐当年代替梁平宇被绑架“撕票”的时候,只是一个没什么大本事的小孩子,和莫爷一样,顶多就是梁平宇的玩伴儿,别看莫爷如今这话说得那么肯定,实际上不过是给自己的背叛找个托词而已。
莫爷未必会后悔背叛梁平宇,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在面对梁平宇的恨意时,莫爷总要有个理由撑住自己的底气。
这个理由说得多了,想得多了,自然她的脑子就觉得是真的了。
人,都是一种擅长自我欺骗的动物,这个说我做不到,那个说我生活所迫,实际上都只是不愿意改变目前安稳的现状的借口罢了。
莫爷垂眉,目光虚无地落在地板上,“他也是命大,我以为他都死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没想到还能从地底下爬上来。”
其实常笙画没什么兴趣知道莫爷的心理历程,但是这会儿也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莫爷也没有沉浸在回忆里太久,很快就收回了那种恍惚的神色,道:“我也是这两年才知道的,他当年被付家救了。”
常笙画心里一动,“帝北付家?当年他们还没在帝都里站稳脚跟吧?”
而之所以说是帝北付家,也是因为付家的势力都局限在帝都的北边区域,故而大家都习惯这么称呼。
莫爷的眼里泛起冷意,“有野心的人,总是擅长未雨绸缪,不是吗?”
常笙画的眉头也不得不蹙了起来。
莫爷的年纪也不算小了,起码比常笙画大了一倍,如果那批势力是在莫爷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已经隐隐起了苗头,那么当年you-know-who输得这么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只不过,为什么那批势力这么多年隐而不发,今年却特别躁动呢?
常笙画正琢磨着这个问题,然后就听到莫爷沉声道:“你是不是想知道金明锐那边为什么这么急?我想,这件事还跟你的男朋友——那位宁先生有点关系。”
苗鹞瑶并不是在开脱,也不是在谦虚。
其实她在把公式推敲出来之后,兴奋期一过,苗鹞瑶就后悔了。
苗鹞瑶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不该碰的禁区,但是她当年才十六岁,正是一个少年人最天不怕地不怕、胡作非为的年岁,压根儿没管过自己做错事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等苗鹞瑶意识到出事了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后来苗鹞瑶不是没有试图补救过的,例如隐瞒下解密公式的事情,试图不让苗凤纤被连累;例如想帮关韫庄,不让他被不知不觉套走了情报……
可是苗鹞瑶越是做点什么,错误就像是滚雪球一样滚得越大,到了最后,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到了如今,苗鹞瑶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也不说自己是因为年纪小犯错要求原谅。
人命关天,不是能用年纪来作为辩护的理由的,归根结底,还是她太过胆大妄为,仗着天赋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现在苗鹞瑶就算跪着哭着说自己当年不懂事,可是又能博得谁的原谅呢?
故而苗鹞瑶只是神色冷漠地站在宁韶明面前,陈述着事实,没有任何主观的成分。
宁韶明听罢之后,沉默了良久,他才道:“我不知道你是碰巧的还是故意的,亦或者是想炫耀你的能力,但是我只知道你毁了很多人的生活,我没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高点指责你,只希望你自己能对得起你的良心。”
苗鹞瑶惨笑一声。
良心?那玩意儿早已经千疮百孔,现在支持着她坚持下去的,除了仇恨之外,也没有多少别的东西了。
宁韶明看着苗鹞瑶,想起前一年的自己也是仗着满腔热血冲动,就间接害死了十几个人——而且这些人都是他的兵,他的战友,他的兄弟。
这是宁韶明和常笙画最开始有所交集的源头,仿佛已经遥不可及,但是回忆的时候却是历历在目。
宁韶明如今不再谈及那些话题,可是那些伤痕将永生永世伴随着他,无论常笙画有着多么通天的心理学的本事,都没办法真的让他忘记那些记忆和惨痛的心情。
只是宁韶明会把那些伤痛都变成奋斗的力量,随时随刻提醒着他不能再次轻慢人命。
听起来好像是很心灵鸡汤,但是真正承担起人命的分量时,宁韶明听到这样的话,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苗鹞瑶和宁韶明对视一眼。
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相互看到了对方眼底血淋淋的伤痛,雷同得像是在揽镜自照。
苗鹞瑶有点承受不住这种压抑的氛围,低下头在床上摸出一盒烟,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就点燃了一根香烟想放进嘴里。
她点烟的手有点细微的发颤,好像有什么东西沉重如山地压在了她身上,让她不得不变得佝偻蹒跚起来,搭配着苗鹞瑶那副流莺一般的暴露打扮,尘世的沧桑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韶明却忽然伸手把苗鹞瑶嘴里的那根烟拿走了,随意捻灭在柜子上的烟灰缸里,他淡淡地道:“想慢性自杀也别祸害别人,二手烟比你祸害人的本事要强多了。”
苗鹞瑶一愣。
宁韶明随手就把香烟和打火机也给顺走了,打开门就打算离开。
苗鹞瑶在他背后冷不丁地道:“告诉长命花,如果她想拿到那批势力的核心资料,就去南郊的圣心福利院,再盯着点帝北付家,她会知道怎么找到东西的。”
这件事可不在常笙画交代的事情范围内,宁韶明有点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苗鹞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