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贝勒多铎离开崇政殿,心中十分郁闷,从豫亲王降为多罗贝勒之后,虽然名义上掌管着兵部,但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决断权,连提出的军事建议,都被批剥得体无完肤。
西面的宫门外,便是正阳街,坚硬的石板路像钢针似的刺痛着多铎的心,在此处等候的包衣们,看到多铎,连忙将他的豪华马车推过来,“贝勒爷!”
多铎狠狠地瞪了这个不开眼的包衣一眼,他现在最讨厌“贝勒”这两个字,如果他不是多罗贝勒,仍然还是当初的豫亲王,这次要求驻守义州的计划,便不会被完全否定。
他将插在腰间的马鞭拔出来,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跟这些包衣们生什么气?有本事找皇太极去……
多铎将甩出一个响鞭,气呼呼地爬进马车,放下隔帘,将自己包裹起来。
马车缓缓行进,不消片刻,便进入正阳街与中街路交叉口的鼓楼,从楼下穿过,向北而去。
豫亲王府就在正阳街上,这里已经是皇城的边缘,但早先却是着神圣的地界。
皇城一共有九座宫门,其中东、南、西面,都是两座两座宫门,左右各一,只有这北面是三座宫门,正中间的,叫“九门”,左侧的“小北门”,正对着正阳街,右侧的“大北门”,正对着朝阳街。
北面并非仅仅多了一座宫门,天命十年,天命汗初建皇城的时候,便是以现在的北区为中心,天命汗的寝宫——汗宫,就是靠近“九门”。
多铎是天命汗努尔哈赤最疼爱的幼子,所以府邸最靠近汗宫,朝夕均可相见,多铎被赦奉为豫亲王的时候,府邸也是改称为豫亲王府。
马车到达豫亲王府正门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多铎掀开隔帘,正要下车,却是瞅见了门楣上方的“豫亲王府”四个大字。
他顿时皱了眉头,刚刚抬起的右脚,也是陡然停住。
今年五月的时候,他被剥夺了豫亲王的头衔,降为多罗贝勒,虽然依旧是镶白旗的旗主,但于六部之中,已经完全丧失了话语权,连建议都常常被驳回,特别是今日,崇德皇兄几乎都没正眼看过自己……
“豫亲王府”四个大字犹在,但多铎已经不是豫亲王……
他用力将隔帘一抖,道:“先不回府了!”
“贝勒爷这是要去哪儿?”
哪儿?多铎也没想好,只是丢出一句话:“继续前行,从小北门出宫……”
“是,贝勒爷……”
马车又开始前行,沿着正阳街的石板路,从小北门出了皇城。
外城并不像皇城内那般安静,井然有序,出了小北门之后,尚不及转弯,便是一处市坊,旗人与汉人都可随意入市,吵闹之声不绝。
多铎有些烦闷,便靠在车厢上闭上双目,想要快些通过市坊,去城外转转。
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马车忽地一顿,马夫甩出一个响鞭,在马首晃悠一圈,同时勒紧马缰,多铎几乎打了一个激灵,脑袋在车厢上撞了一下,虽然不重,却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多铎正待发问,忽听得身边的包衣喝道:“瞎了你的狗眼,连贝勒爷的马车也敢冲撞……”
多铎掀开侧面的隔帘,探出脑袋,向前一看,便见一名年轻的女人,拎着半篮菜肴,正立在马车前不到半丈的地方,如果不是马夫紧急刹车,肯定会撞上她。
女子不过二十出头,容貌还算清秀,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几乎会说话,滴溜一转,顿时让多铎心中一震,恹恹欲睡的感觉,早抛到九霄云外。
多铎的目光,就定在女子身上,只见她虽然有些茫然,却并不惊慌,此时向都铎淡淡一瞥,如是惊鸿。
后生用巴巴的眼神看着李自成,良久方道:“军爷,你能不能和官府说说,不要再增加赋税了……”
李自成无限同情地看了后生一眼,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将减免赋税的希望,放在官府身上,汉人百姓实在是良民呀……
这样的良民,原本应该得到更好的待遇,至少衣食不愁!
李自成看着有些畏畏缩缩的后生,再没有原先手持猎叉的半丝野性,他心中一动,也许现在就是宣传天命军的最好机会……
李自成缓缓摇了摇头,道:“朝廷要征收多少赋税,不仅是我,就是地方官也是无法随意更改!”
后生有些失望,也许他原先就没有抱着多大的期望,失望倒是并不太重,只是缩在桌角,一副茫然的样子……
李自成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何小米,让他自己加些热茶,却是对后生道:“兄弟,你是认为,朝廷增加赋税,乃是因为流寇的缘故?”
“官府都是这么说的……”
李自成淡淡一笑,道:“流寇是什么?他们原先也是百姓呀……”
“军爷的意思……”后生可能受到他娘的感染,对李自成倒是生出一份敬意。
“就说你们这野人沟的百姓吧,”李自成道:“如何继续增加赋税,你们会不会成为流寇?”
那后生吓了一跳,忙道:“军爷,小人绝不会……”
李自成知道他是害怕,忙伸手止住,脸色变得特别凝重,“但凡有一点活路,百姓岂会做出谋反的勾当?”
那后生面现喜色,道:“军爷也知道小人们苦楚?”
“我常常在农田中行走,与百姓多有接触,岂能不明白百姓的苦楚?”李自成的脸上,也是显出无奈,长叹一口气,道:“若是真正按照十五税一的标准纳税,又取消人头税,村庄的百姓能否过上好日子?”
“十五税一?取消人头税?”那后生大喜,立即挺直了腰身,双手向前伸出,几乎要抓住李自成的胳膊,却又缩了回去,“军爷,现在还有这样的地方吗?如果是这样,那小人家中,也会有些节余,数年之后,或许能娶上婆娘……”
这时老妪端出两个大瓦盆,都是粗制的暗红色,瓦盆中都是酱黑色的肉块,能闻到香味,却是看不出是什么肉,老妪的脸上漾着笑意,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几位军爷,山里也没什么好的招待,都是一些干货……”
“多谢大娘!”李自成也不客道,接过老妪递过来的竹箸,夹了一块,丢进口中,觉得辣霍霍的,却不知道什么肉。
老妪向着李自成道:“军爷慢用……”
后生见李自成皱着眉,忙道:“这是獾子,原先山中还有不少大型猎物,现在捕猎的多了,连这样的獾子也不多见……”
李自成点点头,百姓被朝廷的各种赋税所累,恐怕都是入山捕猎,以补贴家用。
后生她娘去得远了,想起李自成刚才的话,便小心地道:“军爷说十五税一,现在真有真有这样的地方……”
李自成将獾子肉咽下,道:“有是有,只怕这样的地方,你们不敢去……”
后生双手不觉攥起拳头,咬了咬牙,终于到:“不知道军爷说的这个地方在哪,如果……娘的年龄大了,若是不太远……倒是……”
李自成见后生似乎下定决心,面上涨得通红,却还不敢轻易开言,只是笑着摇摇头。
“军爷……”
“你果真要去?”李自成面上含笑,云淡风轻的。
“如果可以,小人倒是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