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地方还有山贼出没,但是曲阜多年不见山贼。
而且山贼大多是穷哈哈,哪里能一人一马这么奢侈。
里正黄舒庸听了村民报信,就打发了两人来看看情况。
当两个村民畏畏缩缩地来到近前,还没有想好怎么上前问话,就见到领头的那个像发疯了一样叫了起来。
他们向回跑了几步,但是又看到村口的老少爷们,只能鼓足勇气,胆战心惊地靠近。
虽然眼前的是兵,但是兵有时候比匪还可怕啊!
在东方以祖先崇拜为伦常的社会结构里,民间一直有两大仇恨是无法化解的。
一个是对其祖辈的欺压和伤害,比如刨祖坟,杀父之仇。
还有一个是对其传承的欺压和伤害,比如断子绝孙。
这两大仇恨贯穿了东方的历史,演化出来了无数或大或小历史故事。
在大明,不论是刨祖坟,还是断子绝孙,因此演化出来的仇恨都是不死不休,就连官府对此种仇恨的审判,也都是根据人性来的。
在大明,哪怕是偷窃都有死罪,但是假如其父被杀,其子报仇,是没有死刑的。
刨祖坟同样如此。
因为如今的社会,依旧是信仰死后成神,成仙,成鬼的。
掘了坟茔,就等于断了另一世的生命。
马德钟在发泄之后,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失措,在他的心里,家乡他唯一牵挂的就是父母的坟茔,他一直还在想要不要将父母的坟茔迁到京城去。
但是他现在回来,竟然连父母的坟茔都没有看到……
而他的一帮下属,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要不然也不会浪费自己的休假,陪他一起来山东。
他们原本想让自己的头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但是现在却连祖坟都找不到了。
所以他们现在比马德钟还要激动,一个个口口声声地安慰他,更叫嚷着要替他报仇。
听到报仇,马德钟逐渐清醒了过来,这件事还没有定性,到底是因为挖沟渠直接毁了坟茔,还是给自己爹娘又迁坟了……
他振作了起来,起身擦干眼泪,又回到了记忆中父母坟茔的地方,只见祖父的坟茔因为位置略高依旧还在。
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丝希望……
“喂,两个老乡,你们过来。”
马德钟听见下属庞大智的叫声,扭头望去,两个村民畏畏缩缩地走了近来。
这两个人马德钟都没有什么印象,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道:“各位军爷,你们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有何贵干?”
马德钟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前些年这里还有两座坟的,如今为何不在了?”
面对一帮军爷,两个中年男子都不敢倨傲,那个问话的男子说道:“修水渠,挖了呗。”
马德钟心中一凉,问道:“没迁坟?”
“他家死绝了,又没有后人,谁给他迁坟啊!”
“那这水渠是谁家修的?没有出钱迁坟?”
另一个男人见马德钟一脸平静,不像恶人,这个时候胆子也大了起来,抢着说道:“衍圣公府知道吗?这可是我们曲阜,不,整个大明的一等世家。这曲阜一多半的土地都是衍圣公家的,在这山东,到处都有衍圣公家的土地。也只有他家,才能有这样大片的土地,还能专门修建水渠浇水。”
马德钟的语气越发平静,问道:“既然是衍圣公家,为何行事却不顾礼仪道德?”
“你这个……军爷,衍圣公府也是你能说的?慎言啊!这官府,这满朝文武,就连皇上都是向着他家的,千万不要惹祸上身。”
另一个男子说道:“据说他家是出了钱的,不过这修水渠是官府组织衙役征集民夫干的,就是出了钱,又怎么能落到下面来!”
马德钟却听出了一丝异样,问道:“你说水渠是官府修的?”
“那当然了,这衍圣公可是一品勋贵,想修水渠这官府当然要出力了。我都还为此上了一月的工。”
米饭在一边说道:“这官府劳役是为了修水渠,修路,运送粮草,岂能为一家修水渠?”
虽然许多细节还没有说清楚,但是马德钟只觉得心中那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府,已经哐当一声跌落尘埃。
以前,他每次能得意洋洋地跟其他同僚说自己与孔夫子是老乡,但现在,他只觉得茫然,丝毫没有引以为荣的光荣。
为什么孔夫子这样一个被尊为亚圣的圣人,其后人堕落至此?
而他应该怎么办?
要不要去孔府寻个公道吗?
想到苏南常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马德钟下定了决心。
这是他父母的坟茔被挖,岂能因为孔府势大,就当了缩头乌龟?
如果自己愧为人子,以后怎么去为人父!
不过,他不是没有见识的村民,自己都是走遍了大半个世界的人了,当然知道要先查清楚事实。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村子,原本他并不想跟自己族人接触。从自家的房子被占去,地也被占去,他就不认为他们是亲族。
但是现在,还必须要跟他们问个清楚。不管怎么说,他们对这件事应该更了解。
自己父母的骸骨,要是能找到,也要尽量找到。
他抬头望天,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我们进村。”
(不敢写,又想写,心里纠结,导致了卡文厉害。)
马德钟要回老家,其实从海州登陆最方便,或者干脆就从运河走,运河离他家乡也不算远。
但是他事先并没有考虑周详,只是听到了有到山东执行任务的机会,他一打听,有足够的时间回一趟老家,所以就主动请缨。
从胶州到兖州,直线的距离并不远。但是要经过大片的山区。山东由于连年天灾人祸不断,如今的响马山贼数量众多。
真要直接穿过山区,道路险阻,不安全。
马德钟原本也准备随大流,到了青州再转向西南。但是与锦衣卫镇抚使冯小年的一番谈话,他改变了主意,准备带着部下走直线,穿过山区。
从胶州就要分开,一大早,众人就纷纷来与马德钟告别。
冯小年昨夜被灌的大醉,虽然起床了,精神依旧有些萎靡。
“马兄弟,昨晚之事已经安排妥当,林马头他们已经在城外驿站等候。去时你无需为他们操心,但是返程之时,尽量能将他们全部带回来。”
因为是朱瞻基的亲军,又算不上高级将领,马德钟对锦衣卫并无偏见。见冯小年说的客气,回礼说道:“镇抚使请放心,既然与我一同行动,我马德钟就视他们为战友,绝不会丢下一个兄弟。”
率领十个部下来到城西的驿站,这里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十一匹高头大马,这些马都已经喂饱,不需要他们途中再去找寻草料。
除了这些马,还有十四个身穿海军制服的将士,他们只有十个是真正的海军,另外四个则是锦衣卫的调查人员。
他们负责南路的调查,查明山东当地的粮食发放状况,而他们比马德钟他们走的还要远,会一直穿过山东,抵达西南部的济宁。
这一下,一行就有二十五人了。他们都是军中精锐,又携带火枪,根本不用怕小股山贼。
所以他们这些人就准备直接走诸城,穿过沂源,抵达莱芜,过泰安,这样能节省一半时间。
其他地方都好说,那沂源可是山东山最大,最多的地方,山贼也最多。
锦衣卫这一次从那里走,除了查案,同时也肩负了勘察地形的任务。
山东如今已经修了水泥路,但从胶州到莱芜这一条线却没有修,只有安丘县有一段水泥路。
不到午时,一行二十五人就抵达了山东古镇景芝,这里也是山东高粱烧的发源地。
从大明建国,朝廷大力查封大米酿酒,景芝却因为主要是以高粱为主要酿酒原料,反倒越发红火。
这里的白酒畅销全国,就连京城也有这里的酒卖。
不过受益于近几年从南洋运回来了大量大米,如今的大米酿酒已经放开了一部分,大明如今只要愿意花钱,还是有酒喝。
“马把总,景芝也有一座驿站,我们不如在这里歇息一番,顺便一人买几斤这里的高粱烧,奔马寒冷,也能御寒。”
马德钟大方笑道:“唐总旗对这片熟悉一些,就带我们去一家地道的作坊,这买酒的银子,就不要跟我争了。”
他们人可以不用休息,但是马不行。这里的驿站也不可能有二十多匹马给他们更换,一直到莱芜才能换马,所以必须要省一些马力。
何况这天寒地冻的,他们虽然带的有干粮,但是能到驿站喝一碗热汤,人也会舒服许多。
在景芝歇息了一番,众人携带的水袋全部倒空,换了美酒,随后又继续启程。
天黑之前,众人抵达了位于沂山东北的蒋峪,这里是进入沂山的门户,天色已晚,众人在这里歇息了一晚。
他们一帮人身穿军装,来到这偏僻的小镇,自然引得一阵鸡飞狗跳。
当地的驿卒热情款待,就连里长,巡检司也都亲自登门拜访。
马德钟他们并未出头,任由那个锦衣卫的总旗唐春以探亲水师兵的名义,与他们交流。
问到南洋大米,这里也是半年多未见,让众人的心就沉了下来。
在胶州还一切如常,但是进入了内陆,就数月不曾见到南洋大米了。
不过因这里并未遭灾,加上靠山吃山,这里的百姓生活虽然苦了一点,倒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第二日的道路最是险阻,虽然一人一马,轻车简从,但是因为全是山路,他们一日的时间也才走了一百里地,傍晚时分抵达了沂源。
在路上折腾了两天,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不堪。但是四个锦衣卫的人员依旧没有安歇,连夜与当地人员联络,查探民情。
这里的县城还比不上山外的一个小镇,但是毕竟有朝廷官员,在城西也有一个百户所。
唐春联络了当地的锦衣卫小旗,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加严重。
因为这几年来,除了永乐十五年朝廷运过来了一批救灾粮,此后根本没有任何粮食运过来。
而朝廷的公文上,虽然下达的有移民书,但是与林三他们所言一致,都只是允许百姓向西北移民。
这种情况让唐春忧心忡忡,这不是一州一县,而是整个山东的大部,都没有遵循朝廷的旨意。
而这里山野化外,许多外界的情况根本不了解,更别说知道朝廷已经连续三年向山东运粮。
至于允诺百姓以工代税,大部分老百姓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到了莱芜,泰安那样的大城,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但是随后的旅程让他失望了,不管是莱芜还是泰安,情况都差不多。
整个山东犹如有一层黑幕,挡住了朝廷的光明,让百姓依旧生活在黑暗之中。
唐春原本一直在胶东,胶州一带活动,主要负责监控当地的武将。他根本没有想到,在内陆地区,竟然会如此黑暗!
到底是那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那些官员就不想让老百姓过的好呢?
他不敢胡乱猜测,只能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一一记载了下来。
经过四日的奔波,马德钟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对家乡的一切记忆,他早已经模糊,只记得城东马家村,父母葬在泗河以南的村落南部,一片山坡下。
“马兄弟,这回到了家乡,今日是住在县城,还是直接回家?”
马德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连住的村子都记不得在哪里了,家乡也无亲人,还是在县城住一晚,明日再做计较。”
“可还记得村子的名字?”
马德钟点了点头。“这是忘不了的。唐总旗,连日赶路,今日找家酒楼,你我兄弟好好喝一场,明日不如修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