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同的路

但是在大哥杨稷被处死之后,他就是杨家唯一的儿子,现在他的婚事,就是配大家族的嫡女也配得上。

蹇义就曾提过自己有一个侄女,豆蔻之龄,尚未说亲。而解缙之兄,太学博士解纶家中也有两个嫡女。

杨道自己是中意解家的。在下西洋途中,他跟解祯期,解桢亮都接触过,那解祯期人中龙凤,不仅样貌出色,更是文采绝伦。

他父亲是太学博士,母亲是欧阳修后人,他这么出色,他的妹妹,应该也不会差吧。

反倒是蹇家,除了蹇义身居高位之外,其他人都算不上出色。

跟着殿下走了大半个世界,杨道现在的眼光也更高了起来。

如今父亲选择了解家,是不是看中了解家如今跟殿下走的很近呢?

这恐怕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是这也正合杨道的心意,他对跟解家结亲,没有半点不满,甚至还很期待。

因为揭破了父亲心中的一点隐私,他同意了自己选择的道路,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并不怕父亲会一条道走到黑,将自己变成太孙殿下的敌人,能够从建文帝时期到永乐时期依旧得到重用的人,都不会是那种死脑筋的。

像方孝孺那种人,早就死干净了。

因为解决了这个难题,第二天醒来,杨道显得格外开心,吃完早餐,他跟母亲说道:“娘,你将我从罗马带回来的那套铜器找出来,今日放学,我准备去一趟芸娘那里。”

他大嫂刚好从门外进来,听见杨道的话说道:“一个贱妾,那里还用的上你这个爷们去照拂?”

杨道无心改变这个大嫂,只是说道:“芸娘自从离了大哥,在羽林卫学安居了下来。她勤快,能干,在羽林卫学饱受好评,追求者众。这次回来,才知道她嫁给了羽林卫一个丧偶的把总当继室,据说那把总对她宠爱有加,我杨家以前对不住她,她夫君前程远大,自当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

坐在上首的杨道奶奶开口说道:“那芸娘也是个苦命的人,如今有了好归宿,自当为她庆贺一番,将我箱子里的那一支牡丹金簪,一并给她送去。”

听到那芸娘竟然嫁给了一个把总当继室,正妻,而自己如今却要守寡,杨道他大嫂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怅然,颇有一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物是人非的感觉。

而杨道将携带的礼物挂在了马鞍旁,骑身上马,径直向城东的下马桥农庄行去。

今日耽搁了一些时间,出门有点晚了,但是杨道也不敢在城中纵马。

应天府内严禁纵马,不管你是超品勋贵,还是二品大臣,纵马都难逃处罚。

罚金倒是小事,凡是纵马都要斩杀其马,这就让所有人都不敢违例。

如今虽然因为皇上大力养马,大明不缺马匹,但是一匹骏马依旧价值不菲,因为一时放纵就要被斩杀,谁都会心疼。

出了朝阳门,杨道遇到了好几个同窗也都骑马出城,几人结伴而行,聊着最近的人事变动。

他们这批追随太孙殿下一同下西洋的六百羽林卫学学员兵,五百个都被朝廷各方要走,目前只剩下了一百人,随着人员的减少,各人也都重视起了同窗之谊。

现在,勋贵子弟和那些孤儿出身的士兵也都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看到低年级的学员们依旧分成了勋贵子弟和孤儿子弟,他们只会感到好笑。

只有上了战场,才会发觉,所有的身份都是虚的,只有同窗之谊是真的。

不管是勋贵,还是孤儿,以后都是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留下来的一百人,自然都是朱瞻基精挑细选,能够胜任中层将领的精兵,除了有少数文臣子弟想要继续走科考路线,大部分都会在这段时间选定未来的道路。

“正路,你说服你家老爷子了,今日怎地如此快活?”

正路是杨道的字,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想到今后能指挥战舰,纵横四海,吾就喜不自禁。”

说话的男子叫郭昂,是成安候郭亮的后人,他是勋贵世家出身,以后的发展道路本来就在军中,没有杨道的烦恼。

见杨道嘚瑟,忍不住嫉妒地说道:“你能加入海军,可惜我却不能,以后只能进幼军了。”

他是成安候第三代长孙,即使从军,也只能在陆军。家族不可能让未来的成安候冒险出海,一年到头不落家。

“幼军乃是殿下亲军,以后发展不比海军差。”

“可是却见不到壮观的日出日落,无边大海,还有那椰林沙滩的美景。”

武城候世子王澹笑道:“你怕是舍不得那异域美人吧?”

郭昂一愣,几人相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期待加入海军,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在海上漂泊。

能忍受几个月的漂泊,固然有年轻人爱冒险的特质,更主要是因为海外的奇景,还有那各式的美人。

进了羽林卫学,低级的学员们已经在进行早操。他们几人来到军机处点卯后,就一起来到了图书室看书。

他们这批人虽然现在近乎毕业,已经不用在每日上课。但是因为太孙殿下如今忙碌不堪,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他们。

他们如此积极,是因为过几日他们就会举行一场考试,通过文比,进行操典,谋略,天象等考核,然后决定他们的职位。

根据羽林卫学的规矩,他们进入军中,最少都会是一个副千总。但是留下来的人,最高也只能担任千总一职。

即便如此,大部分人依旧愿意留下来,在幼军担任一个千总,也比到其他军中当一个守备强啊!

人多,位置少,那就要经过考核。

大家都是同窗,现在是平级,自然不愿意到了军中,他当千总,我当副千总,去了就要矮一级,还要受管。

所以到了这个关头,所有人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集庆门内,贡院与秦淮河之间的一条幽静街道。

这条与贡院只有一墙之隔的街道原本叫贡院西大街,但是因为文臣们都喜欢居住在贡院四周,这条街因为闹中取静,更是惹得不少文臣青睐。

因为居住的学士众多,这里如今被人们称作学士街。

杨士奇早年间在这里就置办了一套两进小院,这些年来一直居住在这里。

除他之外,像解缙,胡广等人,也是住在这条街上。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个骑士骑着一匹骏马进了这条只能容两辆马车交错的不宽街道。

虽然还没有看清马上的骑士,但是杨府的门房已经凭借熟悉的马蹄声,感觉到了这是二少爷回来了。

守在门房内的老管家罗伯连忙迎了出去,待马匹靠近,认出了马上正是自家的二少爷,让门房小二牵住了马缰。“二少爷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

杨道从马上跳了下来,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将大氅解开递给了罗伯。“罗伯,这马今日已经被广平侯家的马夫喂饱了,不要再喂了。”

“好勒。”罗伯接过了大氅低声说道:“二少爷,跟老爷好好说话,别又跟他犟,老爷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杨道率先进了院子,绕过了影壁,就大踏步地向着正房西侧的角房走去。

跟在后面的罗伯年老体弱,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忍不住在心中暗叹:年轻真好啊!

杨府面积不大,原本只是住了杨士奇老两口,两个儿子都被安排在家乡伺候老母亲。

杨父早逝,当时的杨士奇才一岁。他母亲年纪轻轻当了寡妇,又来又嫁给时任德安同知的罗性。

罗性虽然是继父,但是待杨士奇甚好,原本杨士奇已经改姓罗,因见杨士奇在祭祀之时悼念亡父,遂主动替他改回杨姓。

可惜的是,杨士奇还未成年,罗性因为得罪权贵,被调任陕西戍边。

在陕西的时候,罗性一个南方人受不了北方的苦寒,染病去世。

其母带着他从陕西回了老家,从此没有再嫁,抚养他成人。

杨士奇待母至孝,因其母不习惯应天府风气,所以他把两个孩子都放在老家替他尽孝。

但是两个孩子不在身边,他也没有教导太多,让两个孩子都疏于管教。

原本他最喜欢聪明的大儿子,可是大儿子骄纵淫邪,仗着他的关系横行乡里。

东征东瀛期间,竟然违反军令,染指东瀛皇室女眷,被殿下亲自下令处死。

这个时候,杨士奇才醒悟过来,儿子还是要自己亲自教导,才能成才。

他亲自回乡与母亲分说,因长孙被自己教歪了,杨母也颇为自责,不再留恋家乡,搬到了京城来。

这个小院原本只是住了老两口很宽松,但是母亲来了以后,还有大儿子的妻妾和几个孩子,二儿子,这小院住的就有些拥挤。

杨道经过西厢房的时候,听见大嫂在教侄儿写字,三个侄女却被打发到了外面玩,不让她们影响了哥哥写字。

杨道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大嫂哪里都好,就是太过苛刻。

因为不到三十岁,丈夫去了,按例是要再嫁的。

要想不嫁,还要花钱买了身籍。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竟能立志守寡,不用再嫁人,一心抚养侄儿成才。

就是待妾室太薄,待妾室生的孩子也太苛刻。

大哥死后,她就卖了几个妾室,待两个妾室生的女儿也跟小丫鬟一样。

三个小丫头看见杨道,都露出了笑意,轻声喊了一声“二爹”。

杨道点了点头,温柔说道:“外面冷,哥哥要学字,你们可以去我书房玩。”

几个小丫头笑了笑,点了点头。

听见外面的动静,庞氏打开了窗子,开口说道:“二叔回来了,致同今日又贪玩了,两百个大字到现在都没有写完。”

杨道扭头看了看愁眉苦脸的侄儿说道:“刚过完年,心还没有收回来。大嫂不必心急,给致同一些时日调整。我要去见父亲,稍后来检查致同课业。”

来到了角房,他在门上敲了敲。里面传来了杨士奇的声音:“自己进来吧。”

杨道推门进去,一间不大的书房,四周都是各种书籍,中间的一张案几上,一盏油灯发出着暗黄的微光。

杨士奇戴着马氏琉璃坊出产的一副玳瑁眼镜,隔着镜片正望着进来的杨道。

“广平侯府如今恶了皇上,虽然皇上还顾念外孙,但是他们家族的衰落已成定局。你如今与广平侯交往亲密,使我不喜。”

杨道看着眼前有些苍老的父亲,自从大哥死后,他就明显地衰老了下来。

一时心软,他就没有反驳父亲的话,而是在父亲对面坐了下来。“父亲又想让我参加秋闱?”

杨士奇叹了口气,才说道:“我知你文采平平,能考上秀才已经是尽力了。但是如今朝廷用人趋于正规,非举人,进士,不得为官,你终究还是要走这条路……”

杨士奇这样说,是因为他本身是没有经过科考当官的典型。但是在他的时代,大明的文人数量不多,有点才华就能得到重用。

他天性聪明,多年的游学生涯让他积累了丰富的学识,所以才能在得到惠帝的赏识后进入翰林院。

但是现在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哪怕太孙殿下也弄了不少秀才和举人担任官职,但是那些都是低级事官,想要升职难上加难。